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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临睡前好象还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这帮人现在是在哄酒啊,还是已经开始闹洞房了。心里有点惘然。结婚,嘿,本来觉得挺遥远的事,忽然什么时候就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呢?以前看别人结婚也跟闹着玩是的。现在冷不丁身边就异军突起了。爱情这玩意,实在是件很玄的事。2个月前小储一定想不到她会结婚,真是,一旦时候到了,挡也挡不住啊。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全是丁零当啷的敲锣打鼓声,我兴奋地在人群中上窜下跳,可一个熟人都没碰着。仔细一听,锣鼓声就变成了高力强和陈向阳的争吵声,那真是一片混乱。
忽然一挣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借着窗帘缝里的月光,把右脚伸下地去踩塌实了,再把左腿缓缓挪下来,恩,不错,还行。看来下午一个人在屋里这通忍着疼的折腾还真没白练,哥们能金鸡独立了!
松开抓着床杠的手,刚单腿弹跳了一下,我就疼得倒吸冷气,一个重心不稳往外一歪眼见就要栽在地上。
夷,忽然就迎面倒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啊?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鬼!
吵吵什么!一声低喝,我就被拖回了床上,啪得一掌就打躺下去了。
高力强!我弹坐起来,心里狂跳:你怎么在这?
月光打在黑暗中浮出了一半的身影上,那张脸仰起来半扇是黑半扇是。。。。。。红?
你起来干吗?他没好气地说,手一推就把我搡了下去。
再次弹起来,仍然惊讶不已:你。。。。。。你丫大晚上地在这吓唬人,忽然打了个突:啊?你不会真想来杀我灭口吧?
放屁!
高力强一拧眉毛:想什么呢你?!我。。。。。。我是有点东西落这了。回来拿不行吗?说着就又一推。
奥,我松了口气重新坐了起来,边单脚站下了地边笑说:你早说啊,黑灯瞎火地这胆小的还不得给你吓死?陈向阳呢?
还在那耗着呢。我说你起来干吗?高力强又是一巴掌。
这回我反应过来了,脊梁骨还没挨着床铺呢,我就单手抻住床沿,火了:你还有完没完,在这搡上瘾了?我干吗?我找鞋!


你找鞋干吗?高力强从来都是我吼过去他再吼回来的,一点亏都不吃。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我找鞋上厕所!
我一挺身就想起来,却被高力强两手按住肩膀定牢了:谁说你现在能下地了?你这腿不要了?
我还没残废呢!我怒道,挣来挣去地就跟他较上了劲了。
你省省吧,你现在可不比好的时候。这小子也双手使着劲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就不信我上个厕所还,就,不,行,了!我单掌使力就来了个起势,架不住他这招力劈华山啊,到最后已经涨着脖子使上了吃奶的劲。
肩上忽然一松,高力强把床尾架子上的夜壶递到我面前:你不会用这个?
操!我登时就红了脸,这火腾得就上来了,骂了声:你他妈的怎么不自己用用试试?!
高力强就一怔。
我摸着床又打算起来,高力强按住我的肩,不过这次是很轻地按:不。。。。。不舒服?
废话!
我心说,不然我一直心急火燎地想下地干吗,可这话我能告诉你吗?脸上更烧了张嘴就冲他:我说你丫怎么还不走啊?
高力强放下夜壶说:那我去喊护士。
你敢!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恼羞成怒地说:你没脑子啊?我。。。。。。我在那些小姑娘面前,我。。。。。。我尿得出来吗我?
高力强的背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立了一会,我松开了手,不耐烦地挥了挥:你快走你的吧,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高力强就动了,不过不是向门的方向,而是一猫腰就伏向了地板。
我愣了愣,这回轮到我问他了:你干吗?
沉默。
我忍不住又问:我说你干吗呀?
高力强抬起头,眼珠子在黑暗中居然都能闪出火星来,低低地吼道:我干吗?我找鞋!


对面的瓷砖上有黄色的尿痕。当然尿兜下水的地方也有,但是我这双招子如果老盯着下面,就会造成一些不太好的效果,所以当然还是保持平视看起来比较可靠。
我这么说,是因为刚才已经有两拨人进来过了。
一个是自己进来的,站得挺远,也就很含糊地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另外一个也是被搀进来的,看见我们俩站着就挺高兴,一位上来就淅沥哗啦,边上一位则絮叨个没完:呦,这夜尿还有人伺候着?不容易啊。我们家都是轮班的,我这老的伺候小的,点倒不过来,不比你们年轻人啊,困那。。。。。。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嗳,我说你快当点,让你临睡前别喝那么多水,就是不听,以后禁止你喝可乐啊!临走前还奇怪地瞥了我一眼。
我何尝不知道奇怪呢?这胖儿子都哗啦完了,我这还一点动静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涨是越来越涨了。可这也不能怪我啊,我这辈子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尿得这么尴尬这么狼狈这么。。。。。。困难。
光姿势我就换了三回。
第一个是高力强搭着我的手拿肩膀支撑着我的份量。当然了,他是一律仰脸朝上。可我就那么一只手能用,平常我可以单手脱把我也能单手扶墙,可现在右手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下面,我就是神仙也没法既单手脱把又单手扶墙啊!
第二个是高力强在后面托着我的两肋,得,这下手是腾出来了,可这一前一后的实在不好看啊,特别是头一次有人进来的时候,我脸都没地搁了。
第三个就是现在这个,高力强伸平双手推着我的背,还不是正对着我,身子扭成180度对着窗户,这下再来人就没什么好异样的了。
可万事具备,这东风就是不来。左等右等,即使有重心支撑,单脚着地我也吃不住劲了,尿泡象是要炸了,脑门上全是汗。


后面忽然嘿嘿一声。
我立刻恼了:你笑什么?我这多难受啊。。。。。。
不是,高力强这次脾气倒挺好:不着急,你慢慢尿,越急你就越尿不出来。。。。。。我是想到我以前看王小波在他的书里说,他曾经想过一个发明,在小便池上装个叶轮利用流体的冲击来发电。你说他这招是不是忒绝?
恩。我粗声粗气地。
不过,看样子是不能在你这装了,否则一准能源危机啊。。。。。。
你给我闭嘴!
。。。。。。你小子,一定是长时间憋尿。。。。。。其实这也没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你这人就是老在这些鸡毛蒜皮拎不上筷子的小事上特别别扭。。。。。。
你才别扭呢!我脸红脖子粗地低吼。
你别又来劲啊。。。。。。你说你要是憋出个尿道结石前列腺炎什么的,那可不是得不尝失吗?
我。。。。。。我还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
那你可以当我不在啊。
你丫穷。。。。。。得得个没完,我怎么。。。。。。
好好,我不说了,你集中注意力吧。。。。。。过了会,他又问:要不,我帮你吹个口哨?
滚蛋!
他上这给小孩把尿来了。我一怒,忽然一下,终于就释放出来了。
啊,一开始还是涓涓细流,紧跟着就热情奔放拉,这叫一个爽啊。我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到末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了几声,简直要忍不住打起哆嗦了,怪不得人家说痛快淋漓,果然不淋漓就不痛快。。。。。。
好了吗?高力强的声音好象也挺高兴:你自己按按腹部疼不疼,小便的时候有灼痛感吗?
不疼,没有。。。。。。我猛地一扭头,高力强正巧凑过脸来,鼻尖碰了个正着,连嘴好象也擦到了一起。剩下来的话就全给堵了回去。
这个姿势只保持了一秒,不,也许连一秒都不到。
我们尴尬地各自转身,过了半天,说了声:操!


躺回床上已经很久了,我依然心跳猛烈,一下一下地好象连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
黑暗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自抑。
那刹那间的触感,温度,气息,眼神,都完全模糊了,越想越模糊,越模糊还就越清楚。
真想把它只当成是一个幻觉。
但高力强临走前说的话,却让这个想法无法成为现实。
他说:你要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哈哈,这小子可真逗,我就是想说,我又能说给谁听呢?他想穿着海魂衫站在甲板上冒充压艇的,我还不给他这机会呢!
还宰了我,小样!这傻B实在太操蛋了!
哈哈哈哈,我翻来覆去的一个人笑得乐不可支,即使压着了伤口都好象没什么感觉。
终于累了,困了,眼睛睁不开了。
摸了摸嘴,想着:原来,嘿嘿。。。。。。原来,这就是打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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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那晚上之后再也没见过高力强。
创面一天天的愈合了,我却怅然若失。
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桌上的保温瓶在不在。晚上也不睡了,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
院里专门调了一个男护士到我们病区,解决夜尿排放问题。
有天我在保温瓶上做了个记号,果然第二天就找不着了,第三天就又出现了。
我拦住了护士:哎,是不是你们凌晨查房的时候把我这保温瓶拿出去的?一共有俩对不对?
护士抿嘴一笑:不是我说,你们公司对员工这待遇啊太好了。回头跟你们总说说,把我也调过去行吗?
小储大林来看过我一次,完了就蜜月去了。
阿保卸下了虎皮,却比以前更注意仪容了,精神焕发地,就象换了一个人。
黄姐来了一次,告我公司里烧毁的部分已经重新装修好了,消防设施的整套系统也重新通过了消防部门的验收。
三子自己来看过我几次,又接着我妈来看了我一次。
大家看见我一天一天的好了,都挺高兴。
我问三子:那人还每天去你那打豆浆吗?
三子说:没有啊,好长时间不见了。打上回我知道是给你买的,我还能要他钱吗?我要不是走不开,我能让他送吗?人可是一老总啊。结果,这哥们硬是撂下了几个月的豆浆钱,然后托了一快递公司的小孩每天早上过来打了,再送到这来。
奥。我点了点头:下次别送了。。。。。。太麻烦了。。。。。。我不喝了。
别介呀,我这钱都收了,三子抓抓头:再说了,这豆浆滋养,你多喝喝没坏处,这不,你好的这么快,没准还就是我这豆浆给你补的呢。
我看着窗外出神。
三子又说:胖子,你也没什么受不起的,我听说你帮这公司可挽回了不少损失,他这一把手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笑说:应该的,太他妈应该了。
所以,真的,再也没看到他。


四眼田鸡通知我可以开始进行复健的时候,我这激动啊。没别的,一直心里都害怕,能稍微走动的时候就到各屋乱窜,找人问,都说复健太关键了,多少人心里有障碍复健的不成功或不彻底就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说得我这心寒啊,早就卯足了劲了,再疼我也能忍住喽,要是这脚不灵了膀子不好使了,我以后可怎么开车啊。
此后,我每天霸着复健杠就不下来了,搞的其他来复健的人直瞪眼:哎,王胖子,你丫不能这么自私啊,噢,就你这胳膊腿是胳膊腿,我们的就都是摆设啊?一下两下的就行了吧,你还真来劲了。你要真是体能这么好,有本事你练那玩意呀。冲着旁边的器械机就一努嘴。
操!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
我支着拐就挪过去了,还没跨上去呢,就有腿脚好的赶紧七手八脚地给抱住了: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啊,这来复健的谁不疼得咬牙切齿的,没好气归没好气,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你们,撒手!我想把这帮人全给呼撸开,可一人难敌四手,我脸都涨红了,屁股生是离着综合器械机的座子还有好些距离。
有人把四眼田鸡喊来了,进来就暴喝一声:王炮!你想干吗?
我就不挣了,其他人也慢慢撒了手。
为复健差点打起来的,你可是我们广愈第一人啊!真新鲜!复健不当或过度会拉成肌腱损伤,你这筋骨多长时间没舒展了,有多脆弱你知道吗?我就烦你们这些一点常识都没有的病患,还特别自以为是,回头因为自己的原因弄出毛病来,又怪到院方头上,愣说我们给治坏了!
我低头不语。四眼田鸡一挥手:人来,把这小子押回去!
几个小姑娘笑嘻嘻地把我扶回去了。
晚上巡床的时候,四眼田鸡就写了四个大字给我贴墙上了:戒焦戒躁。
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强迫你接受心理辅导!瞪了我一眼,摇摇头说:光听说有烧伤患者在高热期有精神疾病的先例,还真没听说过在愈合期也有的。恩,不对,我得再回去翻翻书去。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四个大字,心里琢磨了好半天。


夏天来临前,经过循序渐进行之有效的复健,我终于丢掉了拐杖。
太好了,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大家都说,夏天来了更讨厌,天热了创面容易感染不说,闷在纱布里,愈合起来也成问题,幸亏我是春天烧伤的。老哥几个不幸还躺在床上的,都眼巴巴地瞅着我走过来走过去地现摆,跟看江南四大才子走几个台步再转身一样,羡慕得直哼哼。
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陈向阳:高总呢?怎么老没见啊?
陈向阳叹了口气:上次你也看到了,他这人主意一定,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一意孤行啊。
高总这样。。。。。。被人发现了,真的会有事?
陈向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人可能会,不过他。。。。。。他后台硬,一般人还真动不起他。
啊?我睁大了眼睛:我听小储说,这医院也是高总的关系我才能进得来的。他。。。。。。他是什么来头啊?
陈向阳沉默了一会,说:他爸是正黄旗的,肩膀上三颗星。
我哑口无言。上将啊。。。。。。怪不得这小子总是牛B烘烘的。。。。。。
陈向阳笑了笑:不过一般人最多知道他有点门路,却不是非常清楚,高力强这点和别人不一样,他本身不觉是好事,甚至还挺烦知道的人提。他。。。。。。以前和他爸闹得很僵,高中上了一半就出国自己念书去了。他能混到今天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原因,不过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的性子就。。。。。。嘿嘿。。。。。。
我想到高力强说过他爸知道他是,心里就打了个突:你们。。。。。。你们经常这样吵吗?。。。。。。我是说象上次那样?
陈向阳又苦笑了,过了会,点了点头:王炮,在一个公司里,手法不一样产生矛盾,正常。我们都很小心,避免在工作上有交叉,就是为了把这种摩擦降到最低点。。。。。。那天实在是没控制住,在公司里也不方便说,路上吵了几句,到你这没外人就爆发了。可你想,他办这么大的事,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又是我这出的事刺激的,真要有个闪失出来,我。。。。。。我。。。。。。我岂非又要内疚一辈子,你说我能忍得住吗?
我点点头,心想,咦,为什么要说又?
陈向阳长叹道:。。。。。。其实我也有数,当初高力强自己去挑分管业务的担子就是想让我腾出手脚来搞管理,实现我的运营方针。你别看他说话做事都挺偏激,那是因为他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点想法和抱负的,可现实磨人啊。商场上这套,其实处处都不能尽如人意,这和能力和努力无关,甭管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到最后还是人际关系,非正当手法可以取胜。这和他原来设想的完全不同,游戏即使设定了规则,也没办法按规则来玩,胜也胜得不光彩不漂亮,你想他还干的有劲吗?


我想了想,抓抓头:是挺没劲的,那不是那什么。。。。。。那本来就没什么有劲的事嘛。
那也不是。我总认为,一桶水本来就没法说它是清是浊,端看你怎么看它了怎么去改变它了。你认为它是先清后浊的,那你可以用点净化剂,或者对点新水,让它把杂质沉淀了,慢慢地它不就清了吗?你要是认为它本来就是浊的,即使通过以上方法也无法让它变清,那怎么办?是里外里撒手不管让它干脆黑到底了,最后一点都没法用了就手倒掉?还是一咬牙把自己那眼也涂黑了,完了看什么东西都一个色,就不觉得这水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恩,我一拍巴掌:你就是那用净化剂的,高力强就是那里外里的。
陈向阳低着头看着地面轻轻地说:其实谁都是在这桶水里徘徊来徘徊去,到最后也分不清它原来是什么样了,也弄不明白它将来能怎么样了。。。。。。有时候我也觉得想得太多了真不如不想,干得太多了也真不如不干。好象生活就是把你往一个轨道上一推,接下来就是无数个欲罢不能了。
欲罢不能这四个字听得我心里一动,忍不住看了陈向阳一眼,他也正看向我,眼神冷不丁一撞我就吓了一跳,赶忙把眼睛扭到一边去了。
王炮。
恩?
你。。。。。。陈向阳想说什么,但好象忽然又烦躁起来,问:你,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呀,我踢踢腿抬抬胳膊:你看,多好啊,多自如啊。就是这右手还得缓缓。
我这右巴掌二度烧伤,到现在纱布还没卸呢。那都是快不行了的时候摸安全门给烙的。
你拉开裤脚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呀,我有点扭捏,摆着手笑说:老爷们身上留点疤,这不还挺好看的吗?
陈向阳不理我,蹲下来就拉起了我的裤腿,我一只手按下去:别看拉。
我知道自己腿上大面积的皮皱成一团,半新不老的,颜色还半黄不白地光鲜着,以前处理创面的时候汗毛都刮了,最近正慢慢地重新长出来。
嘿嘿,你看你这人这习惯多不好啊,就喜欢看点恶心东西给自己添堵。
陈向阳霍然站起:不是说不会留疤吗?这你夏天怎么办?不行,咱们还是申请磨皮手术吧。我去找大夫。
哎!我一把拽住他:你还说高力强冲动,我看你比他更冲动。把陈向阳按回椅子上:我夏天穿长裤呗,奥,你还想让我在这熬着?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出去,跟坐牢是的,好不容易到日子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不在乎这个,又没伤着门面,咱讲究心灵美不是?
陈向阳看着我不说话。
你看我都给捂白了。我捏捏腮帮子:还胖了呢。我说陈向阳,你还是让我早点回去吧,不干活,不摸方向盘我还真不习惯啊,太难受了。


王炮,陈向阳走之前,在门口背对着我说:你这手还没法开车,所以,我把你先借调到广告分公司去了,你先家里歇两天,觉得行了,就直接去那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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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出院那天没有一个人来接我。
陈向阳事先跟我打了招呼,说他那天要开会,大概是述职吧。我知道他这堂一定不大好过。不过有高力强在,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这段把他那筹码忙得差不多了,至不济也能扳个平手。
陈向阳分管的三个部门最近都如临大敌,做好了准备,随时接受调查和问话。
这都是黄姐昨晚上来办出院手续时说的。
还说,估计陈总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我们部有可能要被重新洗牌,怕我现在没法开车,又心实嘴笨地整个一闲人,所以先把我调到分公司去养养手。黄姐话外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好象这次因为凭空冒出我这么一号,间接搞得他们不得不丢卒保车,实在是出乎意料捎带手就把我也给恨上了。得,咱在总公司是既出了名又挂了号了。也不错啊。
跟黄姐笑说:我现在得算你们黄浦一期里面的了吧?


如此这般,虽说心理上有了准备,可真一个人拎着包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挥挥手。
趟着步子出了大门,拖着腿慢悠悠地刚在街上遛了几步,就被一只脏手拦住了。
行行好,行行好。
满脸黑泥破衣披挂的叫花婆子,手上拖着个残疾儿,把只长到胳膊肘的手戳到我眼巴前。嘿,熟悉,5区里躺的全是这类因热度灼伤,电烧,化学烧伤而不得不截肢的患者。叹了口气就往身上摸。
靠!前几天他们送来的干净衣裳,我这身上还真嘣子没有。
只好讪笑着摆了摆手。
胖子!胖子!
我一扭头,三子蹬着板车一头大汗地在马路对面把一只手窝在嘴边喊:你站那等会,我到前面掉个头。
虽然空气里有点凉,可我这心里暖上了。这可是大清早啊,正是三子生意最忙的时候,每天半夜里就起来磨豆浆,也就赚这么几个钟头。胃里也暖,看见他我就想起豆浆了,饿的。
一激动,我脸上就绽起了一朵包子褶花,冲着仰起身子骑在座上刹住车的三子就来了一句:。。。。。。哎,带钱了吗?


把几张零票塞进已经伸向其他行人的脏手里,扭脸就走。
坐在咯吱咯吱晃晃悠悠的板车上,三子在前面一上一下地蹬着:你啊,烂好人一个!她不定比咱们有钱多少呢!
三,生意不做了?
我们掌柜子看着呢。
啊?嫂子不上班吗?
三子叹了口气:唉,她也下岗拉。。。。。。然后又笑说:这也好,以后我这摊就算配备上专门的收银员了。这档次利马就上去了,是不是?
抓抓头,我也无话可说。
早晨的太阳溅在沿路的房顶上,一片金光。快车道上是或快或慢闪过的车辆,金属杠和倒车镜偶尔也能折射出星星半点的光刺,在不同的角度扎着眼睛。夹在自行车大军中的我们看起来一定很象在蚂蚁群中的一粒谷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却始终向前地行进着。。。。。。


广告分公司的活一向是打杂的事特多,专业的咱也插不上手,但打个灯,看个台,稳个反射板,抗上个把道具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穿着发下来的工作服,一件钓鱼马甲,背上印着公司标徽,挂着一只带照片的封塑牌,就是进出自如的工作人员了。你别说,有时候在布景幕布前背着手转悠转悠,心里还真是挺啧的。
那谁?!那谁?!甭东张西望了,说得就是你!
一个眉毛有型得就象假的一样,一脸胡渣的人跳到场中,指着我吵吵。冷不丁地就吓了我一跳。
雨发,真系雷?!差点没脱口而出。
如花暴跳如雷:我想起来了,上次也是你,我们这拍的好好地,你就悄莫登地上去了,你当我这是哪啊?啊?菜市场?今我刚扭头跟他们说说戏,你又上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了!这是哪个部门的?敢上我这来闹场!最后这句是对旁边人说的。
林导林导,这总公司的,现在平媒那边帮忙,有时候我们也喊他来上这帮把手。四下里陪笑不已,就有人把我拉下来了:王炮,你怎么搞的你,老是魂不守舍的出岔子,快点下来。。。。。。
让他回平媒那边去,以后甭上这来瞎捣乱!如花大派派地怒说:想引起我注意的人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
嘿!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这是哪的领导啊,气焰这么嚣张:哎,怎么说话呢你?我一撩袖子,就过去了:
我这德行怎么拉,我这德行比你强多拉!恩?你们让开!我这前面立刻围出一堵人墙。
如花一看,心定了,站在聚光灯底下叉起了腰:这我说了算,你敢跟我叫板!


正被大家好言好语地劝拉着的时候,赵主任擦着汗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哎,小王,小王。赶紧,咱回去吧。跟众人点头哈腰地:我把人带走,你们帮我跟林老师陪个不是啊。他刚来的,什么都不懂,让林老师别动怒啊,算了算了。
那孙子谁啊?就他还老师啊!坐在赵头屋里我就忍不住发牢骚:赵头,你平常那劲哪去拉?
你甭惹他了,人是艺术家,名气响,客户指定让他来拍这支广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给搅黄了算哪出啊?
我把脖子一梗:艺术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和我一样是人?
赵头笑了笑:没错,都是人,可人也分很多种对吧?小王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在那神游太虚。你一开车的人,按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走神啊。凑到我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烧坏了?
没啊,早好了。这手也差不多了,过段就能回去干我的老本行了,剩得给你们添乱。我拉长了脸赌气。
你啊,明还是去看展台吧,咱可说好了,你得顶到这个展会结束再走。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呢。
在哪干其实无所谓,但除了开车好象到哪都有点找不着北。不是怕打杂,可打杂如果都打不好,那也太没用了吧?下午到印刷厂送完喷绘板样,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捏了捏手,对它说:哥们你罢工也罢了不少时候了,你丫再不起来干活,我这自信心可就全让人给糟蹋光了。咱可不能成为费翔的日本表哥,废物点心啊。


哼,你也知道你是一废物点心啊。
我一抬头,如花站在跟前不屑地说。
好狗不挡道。我眯起了眼。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推我了:哎,这是我们林导等车的地方,走开走开。
这大门口写你们名了吗?一只巴掌刚挨上来,我就脑门一炸,抓住了就反手一拧:推什么推?!
哎呦!对方就被我转扭了筋了。
有人喊了一声:这丫找抽呢!两个汉子就欺上来了,我退了一步闪过一拳,又架住一掌,右边就反映慢了点,挨了一下,操,反脚就踢出去了。开玩笑,哥们这撩阴腿还没从排行榜上下来呢。
四周好象有喇叭按了一声响。围着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了:三打一啊!哎,这不是那林导吗?真的哎,我在电视上看见过。要不要喊警察啊?再看会再看会。
和三人撕扯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见如花无比气愤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我要找你们头,炒,炒,炒你鱿鱼!
你回家吃屎去吧!我一边混打一边喊。
有人分开人群冲过来就抓住其中一人的后领一扯,吧即就拽了个屁股蹲。眼前一空,面前再伸出一拳的时候我就让过去了,可对方倒还是惊喊了起来。我偏头一看,高力强捏住了他的拳头,往边上一甩,那人就出去了。
高力强对另外一个汉子一瞪眼:闪开!
如花有点惊:啊,这还有帮手?
放屁!我要他帮?怎么还有人这么死性不改地要扑上来啊?我刚想一脚踹出去,他就已经被踹趴下了。
高力强的声音:我他妈说闪开,你没听见啊!
我这脚半尴不尬地踢在空中,愣了一下才收回来。高力强!我要你帮吗?
如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一扭头。
我就是他的头,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陈向阳气定神闲地站着。


你们怎么来了?公司没事了?
坐在会客室里我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问。
陈向阳和林导到楼上去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别真把这个广告案搞黄了,那我还不得被大家的眼中钉给射死。
高力强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声音闷声闷气地“恩”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是这孙子先惹我的!他想找菜,我也没辙呀!我搓了搓鼻梁撇清自己。
过了会,那边又“恩”了一声。
哎,我说你老那恩是什么意思啊?
恩。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忽然光火:我知道这人惹不起,把事搞砸了,都是我的责任,我。。。。。。我写检查我背处分,实在不行,炒了我,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意见!
。。。。。。恩。
靠,我都给气乐了:你丫蔬菜吃少了,便密是吧?
恩?高力强这下转过身来了:你才便密呢!


坐在饭店里,陈向阳掏出一个包装的漂漂亮亮的盒子递给我,我才知道这俩是来给我过生日来了。
幸好我把他也给拽来了,不然我就想帮手也帮不大上。陈向阳竖起膀子一使劲认真地说:不过单对单,我想我应该还行。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看你动过手。高力强低头看菜单。
三对一,还掐人脖子太过分了。陈向阳淡淡道。我才知道原来把那人从我身上周出去的是他。
王炮,手好了吗?
我还没说话呢,高力强就接话茬:都打上了,能不好吗?
我一腔欢喜刚腾上来的那份感动哗啦一声就给浇灭了,冲陈向阳点点头:你们那事。。。。。。怎么样了?
算过去了吧。
高力强哼了一声。陈向阳不理他:林导那你就别管了,我让老赵去协调。咱们今天都要高高兴兴地别让这事影响了心情。
我有点怔怔的。
想了想,心里忽然一片开朗,笑起来,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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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铃~~~~~~~,我按下接听键:喂?
黄姐在电话那头笑:这手机早该配了,那什么,你那展会的事一完,回头直接去事业部吧,有个重要的外事接待项目,得开大客,你那照能行吧?
我没问题,你得问它那车行不?我口气很牛。
呵呵,车行,我耳握。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这外壳颜色是IKB的,一看我就知道是陈向阳挑的,克莱因蓝。
陈向阳这个人心思太细了,估计知道送别的我肯定不会要,所以买一手机,打着公司的旗号送给我,我还真不能不收下。话费有标准,额度内可以报销,我一听就知道我肯定超不了标。这下我也算一可以移动通信的主了。我就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你真是可以事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
三个字,折现吧。
陈向阳就哈哈大笑。


手抽出来的时候掉出一张纸条。拣起来一看,想起来了。
那天吃完饭,小姐端上来一篮幸运饼,让我们一人摸了一只。
幸运饼其实淡了八鸡的一点都不好吃,主要是彩头好。每只里面有张小条,条上除了背面都打着吉利话外,还各有一句偈子。
当时高力强手快已经先咬开来了,搓开条,念了声:莫失莫忘。
陈向阳眼神一跳,一把抢过,笑说:这句好,我喜欢。
高力强没辙,就手把我搁在桌上的那只拿起来就填嘴里了。哎,那我的啊!我含着一口汤说。
我这只给你。陈向阳把他那只放到我面前。
我咬开来拿出小条搓开一看:无忧无。。。。。。怖?切,这谁打的呀?这么没文化,明明是无忧无虑嘛。
哼!高力强那鼻窦炎又犯了。我一抬头,陈向阳正看着我若有所思呢。
你那什么?我问高力强。
不破不立。
哈哈,我伸出手指虚点:你们都没我这好,无忧无虑啊。
你那是妙色王求法偈,高力强淡淡道。
什么什么季?我皱起脸。
就是说。。。。。。离于爱者,无忧无怖。陈向阳忽然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没什么意思的玩意,你就当是无忧无虑吧,无忧无虑不也挺好?


说是这么说,可就他那表情,我也没法不把这话听进去啊。
看着小条琢磨了半天,抓了抓头,然后摊摊平,塞到银行卡的卡套里压好了,放回胸口拍了拍。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每个展区的摊位前都不少过来专拿免费包装袋和免费宣传册的。人人手里老厚一搭。我两手抱胸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着他们出神,心想,这什么时候办次车展啊,那我一定比谁都来劲。最好还是越野车四轮驱动的那种。
小王。赵头过来跟我打招呼。
午休以后你再继续啊。辛苦你拉。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赵主任,我正想找你呢,今能稍微耽误一会吗?我马上出去办点事。
征得了老赵的许可,我就窜出去了。
直奔老猴家。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就一溜小跑。拿到手机那天晚上我就上老猴家贴条去了。把手机号码写上,还留了句话:一回来就跟我联系。想了想又怕他以为有什么事,在下面紧接着跟了一句:没急事。
可贴完了,下了楼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又冲上去一看,果然,上回我贴的那条没了。
敲开对门老头的门一问,说前几天好象有动静在搬家是的。
我这肺就炸了。
等了几天还是没动静,害得我24小时候机不说,心里还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完。今上展会这来,不敢再象以前一样到处乱转,生怕到一没信号的地方屏蔽误事。我这只吉祥鸡未免就呆板了许多。
上了楼一看,那张写着手机号码的条又没了。
操!
我一拳砸在了门上,咬牙切齿地嚼出三字:侯--东--捷!


小王!
恩?
我抬起头来。
赵头远远地跟我用唇语比画着:活泼一点,我都跟你说了100遍了,活泼!活泼!老赵瞪大了眼睛,把手从内向外地挥出,就象一个有严重风湿病的指挥家。
唉,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这正闹心呢,你让我怎么活泼啊!
我摆了西施捧心的姿势,透过两窟窿看着他,意思是,行吗?
活泼!活泼!老赵还在那比画。
我就改嫦娥奔月了,依然不行,好,金鸡独立,不行?白鹤亮翅,还不行?好,不死光波,动感超人,恐龙特级克塞号!我一咬牙就不停地在这变化姿势,忽高忽低,手舞足蹈。
人们纷纷咦哦赞叹,四下一片掌声。就有几个小朋友欢呼一声人人来了个恶虎扑食,力道强劲,差点把我耸一跟头。还有小孩哭着喊道:妈,我要买这只鸡!
我刚想说这是非卖品,那妈就一巴掌打到孩子屁股上了:吵吵什么,这鸡这么大个咱们家冰箱放得下吗?
我一看,老赵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全场的热烈气氛,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呱唧呱唧鼓掌。
恩,行,我心说,你终于活泼起来了。把小朋友们从身上拽下来,正摇头摆尾地拍他们的头,表示亲热呢。就听见老赵那一嗓子:我的钱包!抓小偷!
恩?
我一扭头,顺着老赵的手指向前看,就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往门外窜。
王炮,拦住他!
我回过神来,不错,就我站得离门最近。闪开!直觉反应地推开人群,就过去抓人。
没抓住,是个小屁孩,挺灵活地就从我身边溜过去了。
喝,这还能让你跑了!我撒开大脚丫,二话不说地就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抓小偷!
我这话捂在整只的鸡脑袋里,外面的人根本听不真切。就听见沿途纷纷让开的人们惊叫连连: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拉怎么拉?还有人赞道:瞧瞧人这展会办的,还上这演了一出疾走小鸡!
我托着鸡头一边追,一边试图把下巴伸出来喊点话什么的,可就是心急手乱地没伸出来。靠,身后坠着这个大沉屁股,还真没办法施展哥们100米11秒5的百变神行。
这小子跑得可真快,追出展馆一直追到小胡同里,他慌不择路地绊了一下,我才一把把他给揪住,这下终于可以把鸡头顶开了,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出手,往里窝窝。
这小子也喘,一头的汗,不甘心地瞪着我,把钱包摔到我手里。
我就想把他拎回去,一拉没拉动,扭头一看,这小子手勾着树呢。
你。。。。。饿。。。饿。。。。。。你松手!
。。。。。。我不松!
我象牛一样喘着,热得是汗如雨下啊:饿饿。。。。。。你松不松?
不松!这小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树上猴。
我把钱包揣连身衣的裤兜里,两只手抓住他就往后使劲:我看你松,不,松!
这小子一开始还挺倔,忽然就哎呦一声:你把我手拽断了!
少来这套,年轻轻地不学好,看你穿得也挺光鲜,在哪上学啊?找你们老师家长来!
我手真的断了!
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这小子眼泪下来了,哭道:那什么。。。。。。叔叔,你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你别把我送派出所去!
啊?哭鼻子拉?我眨巴眨巴眼,心软了。
我钱包都给你了,你放了我吧!小孩带着哭腔说。
谁让你勾树上拉。。。。。。我说着就把力气卸了,这小子刷的一脚就朝我撩蹶子。


我往旁边一闪:哼,就知道你要给我玩阴的!
这小子没踢着,脸涨得通红,浑身往外挣,脚还乱踹,一边嚷嚷:你放开我,你这只老母鸡!我操你大爷!
我操你大爷!我拎住他脖领,一只手扶着鸡头瞪着眼回骂。
铃~~~~~~~~
恩?怎么会有电话响,刚想到这,我就跳起来了,手机,手机!
我拉开连身服就往身上摸,这小子拿身子猛地一撞,就把我撞倒了,撒腿就跑。
哎!我爬起来想追,已经没影了。
铃声还在响。靠!
手忙脚乱摸着电话,拿出来的时候还象捧热山芋一样在空中翻跳了几下才抓牢。按下接听键,刚听见里面喂了一声,就吸了口冷气,爆出霹雳般的虎吼:你他妈死哪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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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死哪去拉?!!!
见了老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这句。
是啊,我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满世界地找过你,你却消失的悄无声息。。。。。。
一直以来以为装在肚子里满满一肚子的话,都快鬻了,可真见了面,我却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完全可以交心的哥们,却也是一个把自己藏起来和我毫无关系的人。
捏住老猴的肩膀,我竟然也变成了高氏复读机,翻来覆去只能说出那四个字:你好啊你。。。。。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刚在电话里我只是气。恶冲脑门,一阵阵的眩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气因为这个电话让小偷给跑了?还是气老猴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当然了他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气他那天半夜在楼下蹲着却没上来,还是气他第二天闯进四营不由分说就踢了张头的馆?气他又被关进去过却从没告诉过我?还是气他知道我去找过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胖子?你哮喘啊?老猴在电话里纳闷地问。
你才哮喘呢!我炸出一句,定了定神就一连串地斥问:你现在人在哪?我留的条你看见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搬家搬哪去了?我留了手机你怎么到现在才打给我啊?
。。。。。。你不是说没急事嘛。那边沉默了一会才说。
姓侯的,我那是。。。。。。我气冲斗牛,忽然一愣:啊?这么说你现在有急事了?
恩。。。。。。也算急吧,不浪费话费了,你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一手拎着大屁股一手托着鸡头,一溜小跑回到展厅,把钱包交给老赵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欢呼中打了个招呼迅速闪人。


胖子,怎么养白了,好象还胖了点。老猴轻轻把我的手扒拉下来,叼着烟眯着眼睛看我。
他倒是和我正相反,黑了,也更瘦了。
我死盯着他不说话。
老猴掏出一根烟来在自己那根上对着了,塞进我嘴里:我听说赵家湖要填了,明就要关门。以后可能就不是咱们小时侯玩惯了的模样了。怎么样?今晚上再去下下水不?
我咧开腮帮子重重吸了一口,在心里过了好半天,最后仰面一喷。
烟圈一只套一只地冒出来,连环锁一样,不用解,过一会自己就散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不是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呢?还堵什么气,说什么废话,问什么问,恨什么恨呢?大家谁不是自个过自个的?有交集了就聚聚,聚不到一块的时候就该干吗干吗去。
闷头抽完这根烟,最后从指尖往外一弹。
走!我手一挥,二话不说就抬腿了。
到小馆子要了烧腊和白切肉,一人两碗白饭扒拉完了,拎上一兜子啤酒,腿到赵家湖天刚好擦黑。
工地已经搭起来了,我们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安全网栏,小心地绕过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和堆铺在地上的碎沙石料钢筋线材预制板,直奔湖边。


湖水在夜色里黝黑静谧,淡白的圆月幽幽地投下个影子。一汪明晃晃的虚幻。
我拣起石子就打上了水漂。
它象有生命一样,接连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弹跳着,搅碎了沉寂的水,惊扰了清修的月。一程两程三程四程五程。。。。。。越跳越远越跳越小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扑鲁一声轻响坠下。
又一个石子以斜20度角飞出,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约近于直的曲线,擦着水面就漂了起来,能看得见的就有十程。。。。。。太漂亮了!老猴的这手绝活,真是谁都学不会。
当年为了跟他较劲,我猫在这湖边一个人丢了多少石子下去,用老猴的话说,精卫填海也就是这样了。最后气馁了,水平就一直保持在二流,死活挤不进胡同前三强去。
拍拍手转身坐下,开了罐啤酒倒进喉咙里。
老猴就一低头,抓住后领口一拽,整件汗衫就从脊梁骨上打头边下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放下啤酒,也开始脱上衣,完了一蹬鞋解开皮带,把裤子撸下来拽出两脚,随手甩到一边。就开始活动身子骨。
老猴忽然咦了一声,手一伸扒住我的左腿:这怎么拉?
呵,我一笑:烧的。
怎么烧的?老猴脸就有点变了:这么厉害?又看见我膀子上也有,就有点明白了,声音都打颤,喊:胖子?
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继续扳手踢腿晃晃腰边说:公司失火,把我给烧了,在医院躺了两月,现在都好了。你看我这不一点事都没了?
你。。。。。。我。。。。。。老猴说不出话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抽搐出一腔复杂,又悔又疼还有些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快意。因为我能理解老猴现在的心情,那就跟我听到他被关进去而我却懵然无知时的心情一样,绝对不是滋味。
老猴猛地一低头拣起地上的衣裳就重新套了回去。
哎,你干吗?我愣住了。
不游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一转身,看样子就是想走人啊。
啊?我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伸手就抓住他:你把我叫这来,吃完喝完暖完身了,嘴一抹你说不游了?
。。。。。。不游了!老猴没转过来,僵在那,声音一离开喉咙就能和空气擦出火来。
嘿!我都气乐了。
老猴胳膊一摔,就把我手甩掉了,大踏步向前。
侯东捷!你走了就不是我哥们了!我暴喝一声。
撂下这句,我就不管他了,单脚抬起小助跑,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
正是初夏,早寒晚凉。这两天虽然暴热,可这湖水依然冰凉浸骨,激的我嗷嗷直叫。
蹬了蹬腿,我伸臂前刨。
我这自创的王家狗刨,独成一派,以无招胜有招。好比石破天的功夫,姿势虽然难看,但重在实用。据说当我发功的时候,从高空俯视,是水花翻飞,激猛无比,那动静就象过来了一只没长背鳍的大白鲨。方圆2米以内全是拳脚无眼的危险地带,妇女和儿童保持距离,闲人与肉脚不得入内,以测安全。因为这个原因,我还遭到了集体弹劾,被无情地从校游泳队踢了出来,理由是比赛时方向感太差多次误伤队友。我这才进了田径队,一个伟大的短跑选手就此悲壮地诞生了。虽然如此,可游泳依然是我心里永远埋没的痛。只有我妈慧眼识英雄,跟我无比肯定地说:炮子,你上辈子一定是只水耗子,打小你爸一把你丢水里,甭管喝多少水你都能自己浮上来!
妈,喝了水浮不上来的那是海绵!


这通猛游,让我心情舒畅,血热脉通。手脚都适应了,呆在水里也不觉得冷了。累了,就仰躺在湖面上任身体轻轻软软地漂着。
苍穹如幕,星子如沙。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这依然是小时侯仰望着的夜晚,好象中间的岁月都不曾来过。
空气中似乎还能听到我爸的低笑,我的尖叫。还有和尿裤子军团打水仗的欢腾。
忽然湖边飞出了口琴声,象一只无形的鹤,扑扑拉拉地,只一下就把所有的错觉和幻象都划破了。
我嘴角抽起来,就知道他不会走。
一频高一频低,在唇齿的摩擦中簧片颤动出一条和时间无关的河流。
清然而号,泯然无声。从心底里静静地流淌出来,转个弯还是会静静地流淌回去。
俱往已,青春还没来得及登场,就已经匆匆下片。赵家湖填了,也不过是沧海桑田的一部分。多少往事是无论你弹不弹指都要灰飞湮灭的。这就叫不能开历史的倒车,而中间经过却没人知。
没人知。
湿淋淋地爬起来,打了好几个寒噤。坐在老猴旁边,喝酒摸烟,套上衣服。
老猴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单手扶琴吹着。
我点上烟,抽起来。过了会,又点上一根塞在他手里,踢了他一脚:嗳,我问你个事。
口琴声顿住,眼倒还没睁开,吸了口烟问:什么事?
我妈说,你快要办了,有这事吗?
。。。。。。,沉默。
噢,我点了点头:什么时候也带来给哥们看看啊。
有你什么事?老猴有点不耐烦。把一只手枕在头底下,夹着烟的那只伸到旁边,手指点点弹烟灰。
那什么。。。。。。我笑:你还不好意思啊。
我没有。老猴粗声粗气地说。
你老实说,是不是搬人家家去了?。。。。。。是不是就你陪着看病那朋友?
。。。。。。你问那么多干吗?
我。。。。。。我拿手拔着草,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我。。。。。。
老猴睁开眼,支起半个身子审视着我:你怎么拉你?恩?湿哒哒地冻着了?
我把脑袋都快埋到膝盖里了,过了好半天,才问:老猴。
恩?
你说,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空气一窒,老猴就愣了愣:你喜欢上谁拉?
我。。。。。。我没有。
啊?
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才算喜欢?
你好端端地问我这个干吗?
这不是你经验多嘛。切,我有点恼羞成怒了:不说就算了。
过了会,我又忍不住说:也没见我问别人啊,难不成问我妈去啊?
老猴拉开啤酒,喝了几口:好,那我告诉你了,你得告诉我你相中谁了?
那你别说了。我拿过鞋来,倒倒石子,扯开鞋带就开始往脚上穿。
老猴叹了口气:得得。
我就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仰头望着天,出了会神。
喜欢,嘿嘿,这还真不好说。。。。。。老猴想了想说:我觉得吧,其实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是恨不得天天粘一块,有的人是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有的人死去活来的,有的人淡了八鸡的,这。。。。。。这真的不好说。。。。。。
那你什么感觉呢?
我?老猴低下头来看着我,我点点头。
我。。。。。。老猴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仰了上去:我觉得。。。。。。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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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
我一侧头,对上金毛狮王的一双碧蓝猫眼:奥,害!
这是陪同洋鬼子欧资团来考察旷明县工程的俩翻译之一,刚来中国几个月,汉话说得不溜,但用英文跟高总和事业部的精英们交流是没问题的。这个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站着手里捏着高脚杯,小里小气地嘬上一口,侍者们托着闪闪发亮的银盘子晃来晃去,自助餐台上全是一小样一小样拿手拈着一口就能吃完的小点心。远远地阵阵朗笑,三两精英簇着高总和胖团长正愉快地交谈着。胖团长是个法国人,表情手势都特多,不能多看,否则就跟看人打了一套伏虎罗汉拳一样眼前全是重影。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翻译莫小姐也是一张嘴必要耸肩歪脖抽脸皱眉,也不能多看,否则就象背上也长了跳蚤一样,光想伸手进去抓。
你,要吗?金毛狮王冲我举举杯。
我拿过旁边的杯子摇摇头:我有这个。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金毛狮王探了探,看着上下漂浮的茶叶很高兴:我,喜欢。
那我给你兑点?本是一句玩话,谁知道人当真了,眼睛一眯猛点头:好,好。
嘿,我笑了,往她装着香槟的杯子里就倒了一点清褐色液体,心想这他妈什么味啊。
好!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味着,再睁开就赞赏了一句。看我正看着她,把杯子一推:你,要吗?
我心说,骗谁啊你,赶忙摆摆手,做了个转方向盘的姿势:我呆会还得送你们上山。
她点点头,继续自己喝上了。喝完了还跑去又倒了半杯白的,接茬又兑了我这半杯黄的。坐我旁边接着喝。
我叫苏三。
喝,你老家洪洞县的?
我特,什么?她睁大了猫眼。
没什么。我摆摆手,心想这跟你解释起来就太费劲了。
苏三一指高力强:穷说,你叫炮。嘿,我一听就乐了,原来她管高力强叫穷。看这名给起的。
对,王炮。
苏三做了个写的动作:怎么,写?
我沾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了两字:那。
嗖,她恍然大悟道:我想的是。。。。。也从杯子里沾了水,写了个PAUL字出来说:这个,PAUL。
我掏出烟盒刚抖出一根来,忽然省悟,递到隔壁的面前客气了一下。
苏三倒老实不客气地捻了一根,我给她把火点上。再自己点上一根,叼在了嘴里。依然两眼发直地看着前面。就见莫小姐飞快地说着什么,然后高力强说了一句,众人猛地爆出一片长笑,几个都前后仰合,莫小姐更是掩着嘴都快软到高力强身上了。高力强扭头和别人说了几句,转过来的时候,好象眼神往我这远远地一瞥。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只白色的领结给遮住了。
先生,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吸烟。


出来一拉裤腿,蹲在接待厅外面的墙根,我就继续抽上了。最近烟瘾大了,眼干嘴臭舌苔厚。上次回去看我妈,非塞给我一瓶六味地黄丸,让我每天一粒。我说这是人用来补肾的。可老太太非说,这就是最便宜的滋补品,不分男女老少谁吃都没坏处。我看你最近老走神,这个静气安神也挺有效的。妈,你不是说,是药三分毒,让我没事少吃吗?唉,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要多补补。说是这么说,拿回来我就塞床底下去了。
你很慢。苏三也出来了。挺自觉啊,其实倒真还没人赶她。
啊?
我愣了愣,直觉反应就窝了窝右手,难道这手好了以后头回摸方向盘,就慢了?回想了一下,今从机场开到这来一路上是一直保持着平速的。
很慢吗?我纳闷地问,看到她点点头。
那我下次快点。
闹,她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笑:挨明,你很。。。。。。手腕绕了半天圈才想起来:男人。她学着我拿了个捏烟嘬吸的姿势。
噢,这回我听懂了,脸上一红:有吗?
苏三点点头:有。指指我腮帮子挂勾的地方:这。又指指我的北京布鞋:这。最后指了指右胳膊短袖衫外露出的狰狞疤痕:这。
虽然很奇怪她与众不同的审美,但多少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所以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咧开嘴抓了抓头。


开着大客在盘山路上缓缓行进着,苏三不坐在座位上,反而站在我身后抓着栏杆边看迎面的风景,边跟我插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搞岔了的时候就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挺依依不舍地跟我挥手:拜拜。
拜拜。我也象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呆会见。
背后哼了一声:你挡着路了!
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片平地,哪有路啊。我转过身,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人就把“我他妈故意的”给咽了回去,扬着眉一挫腮帮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让到一边,呼啦呼啦的人马过去了,空气中还留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回到驾驶座上,干坐了一会,扭开广播却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全是干扰。看见导游对讲机了,操起来拿到嘴边,先喂喂喂试了试音。
整个车厢里立刻传出被放大器加足了码的我那三声憨嗓,效果震撼啊。
哎,不错。我把头向四周望了望,恩,没人,按了自动关门钮,扒拉一声,这下这么大的豪华大巴里只剩下我一个拉。
我操着对讲机,手握变速杆就开始左摇右晃,上俯下冲,嘴里模拟着战斗机起飞翻转回旋的声音,时不时地还加上猛烈地下滑气声,从小到大,从远到近,最后砰咙一下在地面炸了个正着。
冻妖冻妖,我是冻拐。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请汇报地面情况,我将在3号基地降落,重复,3号基地。请回答,请回答。。。。。。轰!哎呀呀呀呀。。。。。。报告!我被敌机击中,重复,被击中,尾翼起火,申请紧急降落紧急降落!
我这一个人又要模仿背景音效,又要模仿画内音。还扭来扭去地加大动作幅度。喇叭被我猛烈的投入的气流冲击地一阵阵滋拉鹊起的噪音。
终于随着一梭子机关枪扫射,我倒在了地板上,两眼做死不瞑目状,手脚乱伸,最后缓缓舒展,还偶尔抽搐一下。
伸出手把自己不甘心的眼皮合上,我的临终遗言是:对不起,任务失败,我方。。。。。。全军覆没了。


众人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在车上睡了好大一觉,才起来找了块布就爬上爬下地开始擦车。其实这车挺新的,刚跑了没多久。钻到车下察看底盘的时候,就听见苏三在外面喊:PAUL,PAUL。
诶。我横出来,站直了,边拿棉丝擦了擦手边问:完了?
对。她点点头,脸上有不少雀斑,夕阳下简直变成了橘黄色。递给我一盒东西:你,要吗?
吃的?
她挑起大指:好的!
我打开来,拿手一抹,送到嘴里,味道甜中带苦,再一品:有酒?
苏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忘了。
没事,不错,我回头再吃吧。我舔了舔手,往身上擦了擦。
苏三也拿手抹了一驼,送进嘴里,闭上眼很享受地“母”了一声,然后把五根手指放在嘴边比出个七字再猛地向外弹放开:好的!
我乐了。
她指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竖大拇哥:提拉米苏,好的!
提拉米苏?我没听明白。
苏三想了半天,对我比了个心的手势:爱,爱。
她也舔了舔手,却没找到纸巾擦手,眼睛就盯上我手里的棉丝了。
呵呵,这个不行,太脏了。我把衣服一拉:你擦这得。苏三也不客气,就把脏手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
就在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大家就都来了。
胖团长对苏三笑说了一句什么,苏三眨了下眼,把提拉米苏塞给我就上车了。
这里面有酒!高力强拉长了个脸过来:你别找事啊。
我没看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下山的时候走到一半,车出了故障。几次没发动起来,我就傻眼了。这大客我可完全不在行。发动机在尾部,开了网门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名堂来。
事业部负责外联的小周打了手机问租车的公司,说可能是因为新车,还在磨合期内。问能不能派其他车来接一下,对方就表示有车没人实在是困难。
小周就把电话摔挂了。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高力强。高力强说了几句,让苏三和莫小姐分别跟外方解释了,安抚了一下。
高力强看了我一眼,我就明白了,点点头:那什么我下山去把车开来。小周,你把那公司地点告我。
小周递给我一张名片,问:那你怎么下去啊?
腿下去啊。我笑笑,一拍腿,就下去了。刚迈到一半,有人抓住我胳膊:PAUL。
苏三坚持要和我一起去。
这下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有点明白了。腾一下脸上就罩了层火烧云。
我把苏三的手轻轻拉了下来。眼光向前一扫,就发现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皱起的浓眉下眯着。
有个栗色头发的四眼田鸡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其他人笑了起来,交头结耳,连我都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玩笑话。苏三的表情就失望起来。
PAUL?
我一失神,苏三就笑了。
啊?是我点头了吗?怎么那小子脖子上的青筋忽然跳了几下。
只那么一眼看过来,我就脑子里轰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好远了才感觉到苏三在后面跟着我。我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手腕,吼了一声:我们跑吧!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拉开腿狠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耳边响起老猴的话: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我想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山顶的云雾一个下腰就降到了周围。雾中狂奔,恰如失明失聪。
我预感到在前方的某处一定会有一个陷阱。
就象我觉得背后,始终扎着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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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卡!卡!
苏三激动地指着前方。
我心想我早看见了,还用你说。我还纳闷,她是怎么能仅通过雾里折出来的光就判断出来的是辆卡车呢?后来才想起来,她是在说车。
苏三已经站在路边,大拇指朝下地竖着了。
你给我回来,小心!我把她往后一拽,心想能见度近乎只有10米,万一来的车速度太快,就刹住了也还是需要缓冲带的,瞎激动什么呀。
然后我就上下跳动着,把手窝在嘴边大喊:哎!哎!喊完了我才发现,原来我比苏三更激动啊。
小货车缓缓停下,一师傅探出头来:大晚上的,你们俩怎么上这来压马路拉?
我上去就敬烟,跟人套近乎,把情况一说。这师傅是本地人,要到另外一个镇上送东西,说也是急事,不然不会这早晚还没回家去。
小伙子,这山一到晚上就下雾,你想走下去,可不太容易啊。再说就下山了,这附近你也不太容易能拦着车送你进城啊。这可离城远拉,你想再腿那去可不大可能。
我抓了抓头,陪着笑心里犯难。心说,废话,我这不是就是想搭你的车嘛。嘴上说:那什么,您看看,您方不方便。。。。。。
不方便。这师傅也抓头:我肯定得先把我这货送到山那边去。。。。。。要不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路过去,我反正肯定还回来,再把你们撂镇上。
我心里正在合计,这样大概需要花多少功夫呢,这师傅又想起来了:哎,对了,山脚的镇上有个矿厂,里面好象有接送职工的大客。
真的?我眼睛一亮。
最后,还是决定走下山,因为要跟上这师傅的车,那时间可就耽误的多了。山里是越到夜里越冷,回头再把洋鬼子们给冻着了,那对公司影响也太不好了。这师傅还借给我一手电筒,告诉我具体怎么走,说镇子不大,很好找。
我看苏三冷地直打抖,本想让师傅把她捎回大客那边。苏三摇摇头,不同意。我一想也是,一女的是不太方便,虽说这师傅看起来也不象坏人。这师傅还真挺好,扔了件外套给我们,说是回头撂在矿厂那就行,镇上都认识,他明再去拿。
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就带着苏三继续下山。


路上我忍不住批评她:你说你跟着我下来凑什么热闹啊。
苏三眨了半天眼:我,喜欢。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你看冷了吧?我一扭头,看她光把外套披着,就说:我说你怎么不把它拉上啊?
苏三捏着鼻子,皱起脸,意思是太臭。
靠!我都乐了:臭也要拉上啊。臭点没什么,冻坏了就麻烦了。
苏三不肯,往前走,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还拿人家的外套擦了擦。
唉,我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就给她拉上了,警告她:我告你,别再拉开了啊!
苏三就挺高兴,看看我,还猛点头。头发给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缩头缩脑。
走了一段,我又蓄起了体力,就开始小步跑。苏三跟着我一起握起拳头颠起来。我嘴里吆喝着:一,一,一二一!苏三跑得咯咯咯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兴奋。我告她应该怎么喊,她就更来劲了。
我喊上四遍,吼一声:报数!她就喊一声:一二三,四!
跑跑就暖和了。山上只有一条盘山道,顺着走下去,除了累点,其他倒也没什么。
无聊起来就跟苏三瞎得得:喜欢中国吗?
喜欢。
恩,都喜欢什么呀?
多。苏三做了个大包圆的姿势。然后连比画带说的告我喜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地方,急了就讲洋话,我连蒙带猜的听了个大概,实在不明白的就过去了,也不细究。
可她最后一指我,说:安的,你。我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你怎么老这么说话啊,就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快这么直接了当吧,也不管人家接受得了不。后来看她表情挺自然,就想,恩,可能把我也当这城中一景了,和其他那些玩意也没区别,放下心来。
说说笑笑,走着走着,苏三就困了。那是,连我也腿酸脚疼,我这扁平足就穿着布鞋,走太多路也吃不住劲。我安慰着苏三,也安慰着自己:曙光在前,曙光在前!


苏三拽着我的胳膊,我也随她了,虽然这样走起来我更累:你可别睡着了啊,仔细我回头把你带沟里了。也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就在那笑。
笑什么啊你,这么乐?沟里可黑拉,你害怕不?我吓唬她。
闹。她摇摇头。忽然伸了伸胳膊:我,在,七层天上。现在。
哪来七层天啊,我们都说九层。
她挺认真地说:古兰经,七层天,圣经,犹太教,三层天。
哦,真的?
她仰头看了看:七层天上,爱。找到。
啊?
我,妈妈的妈妈,说。
你姥姥告你的?
这里。她指指心,这里,她又指指眼睛。
我忽然没话说了,心里在琢磨她什么意思。
现在,不黑,骡慢蹄克。
这个我明白,我知道的那点都从港片里学的,抓了抓头:苏三。
PAUL,你,多少,层?
啊?我心想你这速度也忒快了点吧?她这在洋鬼子里是个别现象还是集体现象啊?
闷头走了好半天,我才憋出一句来: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呀,这一车的精英,个个都比我强。
苏三看看我,好象听懂了,说:眼睛,一下,喜欢。
不会吧你?
爱,理由,走开。


终于走到了山脚。我这个激动啊,按师傅说的,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矿厂。过去就晃大铁门上的小门:有人吗?有人吗?
门卫室老头还没睡。出来隔着栏杆一看,我说了来意。老头点点头:备用钥匙我倒是有,可你有介绍信吗?
啊?
工作证也行啊。
我心说又来?嘴上说:驾证行吗?
你说呢?老头上下打量我:我知道你谁啊?
我。。。。。。我就这山上正在搞工程项目的大地联合的。
怎么证明啊?老头看到我欲辩已忘言的样子就说了:小伙子,别说大爷为难你,现在这世道坏人多啊。你给我把车开跑了,或者用来干点坏事,谁负这个责任啊?
我负。
这声音一入到耳朵里,我背后肌肉就僵直了。耳朵根抽了几下,心里象滚了个炸雷。
穷!
我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高力强径自上前,掏出身份证,名片,工作证。老头一看他那派头,又看到工作证上的大红章,正将信将疑间,我们半路遇见的那师傅就过来了。
啊?是你。我心想这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要去山那边的吗?再快也不能这么快法吧?
那师傅和老头说了说,真是熟人好办事。老头同意了,开了门给我们钥匙。车就停在大门里面旁边的停车场上,顾不上多说,我就去试车了。


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在深夜愈浓的雾气里,周围是白茫茫的一团混沌。
雾灯远远地投射出去,但眼前只能看到近前的一片地面。
山路盘曲,能见度又极差,只能慢慢开。灯从雾里透出来,倒是朦胧如豆的暖。可前面我下山的时候看过了地形,知道越是看不见越是容易麻痹大意,越发得需要抖擞振作,凝神屏气。
这基本上就是一辆公共汽车。高力强坐在副驾上,和我中间隔着隆起的发动机舱。我不停地伸出手去抹前窗的雾气,因为外玻璃太冷。使得车里的热气不停地扑在上面结成一片模糊。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高力强脱下袜子,套在手里,站起来,扭着身子,隔着发动机伸手在我面前的玻璃上一抹。
苏三在后排位置上打横睡着了。
你怎么碰上那师傅的?他不要去送货吗?
半天就过来这么一辆,我能不把他拦下来吗?
我也拦过呀,人不肯啊。我真奇怪,他怎么能。
高力强站起来又抹了一下:我把他送货的车钱油费工钱全付了,连上他那货,他还用送吗?
丝,我吸气,没话说了。这小子办事的手段,有时候还真。。。。。。
。。。。。。过了会我又问他:那你就把洋鬼子他们都晾那了?你可以让其他人下来呀,干吗非自己亲自跑。我是打心里眼里觉得他一个主陪的,甩下其他人不太好。
哼,高力强哧笑了一声。
我想了一下,也觉得这话多余,说起来这名片不当个真,可大部分时候还真不少人就信这个。
高力强又抹了一下,坐下,点了根烟,抽了几口说:其他人也不愿意当电灯泡啊,没办法还得我来做这恶人。
我心里一激灵,五脏六腑就颤了好半天。沉默了良久,一股气在脑子里荡了九曲十八弯,才说:。。。。。。高总,您说呆会换了车送到那个宾馆啊?
高力强一听我又喊他高总了,就诧异地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眼睛只管盯着前面。玻璃很快又模糊了。
白都。高力强爆出两字,伸手过去使劲地擦了好几下,直到在我面前干净清晰地画出一圈圆。
那看起来就象是在混沌中蓦然打出了一个缺口,让人觉得路远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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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换了车,一路下山。
夜已经深了,依然慢行。车上一开始还有说话声,笑闹声,渐渐地就悄无声息,不是着了就是半梦半醒的萎靡着。
高力强始终坐在那边的副驾座上,抽着烟提神,每过一会,就站起来把我眼前模糊的玻璃擦干净。后来我即使强打精神也有些不济了的时候,他就每次也把自己那块擦出一片来,跟我断断续续地絮叨着:小心,前面弯道。
这要慢。。。。。。再慢一点。
你还行吗?
我甩甩脸,使劲睁大了眼盯着路面:。。。。。。行,当然行。
不行,咱就停一下,让你合合眼。
。。。。。。,不用。
我们都清楚,夜雾中下山本来就挺危险,特别是温度一下来,地面的湿气结了薄霜,和轮胎之间的摩擦力就打了个折扣。所以这时候真是得万分集中注意力,一点都不能分神。象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糟糕。好在前面一上一下的已经把路摸了个大概,心里也不算特没底。
至于坏车,前面上山的时候,我问过高力强。他说,已经跟黄姐打了电话,让她明派人和租车公司的人一起上来。幸好,我们当时停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也不算占着路。但是接下来他就批评我,说:本来打算派别人下山的,这只有你一个人有照能开大客,最应该保持体力的就是你,你主动跳出来算那出啊?这车出了故障,又不是你的原因,谁也没怪你,你内疚个什么劲呀。
我心想你眼神还挺厉害,嘴上说:我那知道你这么想呢,你又没拦着我。
高力强腾地就火了,说:奥,你颠得比兔子都快,我倒是想拦呢,话还没张嘴,人就没影了。我知道你是不是就想跟人闷得密呢?我怎么说啊,我怎么拦啊,我连再派个人下去都没人愿意了呢。
我一声不吭地闷头开车。
你还挺有理呢你,我告你,我看你这上窜下跳的,呆会哪来的精神?!
。。。。。。,我咬着牙较劲:你放心,怎么地也不会把你们带沟里!不会让你在洋鬼子面前丢这个人!


终于把欧资团送到了白都国际大饭店。
一停好,我就不行了,从高高的驾驶座上跳下来,蹲在露天停车场的水泥地上点了根烟。高力强留了几个人去安排一切。房间和晚宴是早定好了的,跟胖团长下来客气了几句,自有人去拖行李不说。
剩下的人说好了得先拉回公司,大家再分道扬镳。有家离的近的也就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了。
高力强把该嘱咐的嘱咐了,又笑着虚踢了其中一个家伙一脚,跟众人吼:你们回去给我休息好了,别耽误明下午2号现场的试运行!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三点了。
高力强转了个身四下一望,找着我了,就往这边过来。还没到呢,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地跑来,弯下身就在我脸蛋上奔了一下。
啊?我一抬头。
苏三冲我笑了笑,挥挥手:拜拜。又跑远了。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片笑声。
我摸着脸蛋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走了。高力强在五米开外喊了一声。
一路开回公司。沿途有二三个人下了,等到公司门口就剩下五个人。
辛苦了。好好休息,明还要继续啊!
高力强笑着冲他们挥手。
我看着他站在门边的轮廓,心想怪不得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在公司都眼高于顶的却都对他挺服,这小子对他们真是从来也没摆过脸啊。合辙他只拿这半边坏脸给我和陈向阳看,拿那半边好脸给别人看,加一块,他就是二皮脸啊他!
果然这二皮脸一扭过来,那边阴的就冲着我了。
高总,我把您也送回去吧。
你开到大路上,我去拦一计程车。
那何必呢?我挺不解:我送你也不费事啊,现摆现的咱不就是的哥吗,除了这车大点。
我说了要回去吗?
啊?我一听就愣住了:怎么着?你还打算跟我一起去还车啊?
叫你开你就开。高力强在中间的走廊上巡视了着看有没有拉什么东西,一边不耐烦地回我。
你。。。。。。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明你不还要盯现场呢吗?试运行,大事啊。再说了。。。。。。家里不还有人等门呢吗?
你管那么多干吗?关门。高力强的老总派头又出来了。
我很听话地按钮,吃一声。高力强从后面跨栏翻到副驾座上,一扬下巴:开车。


开上大路,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高力强下去买了点吃的和两条烟。
我摇摇头,饿过了点了就真得什么都不想吃了。
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吃了个稀里哗啦,完了擦了擦嘴:到前面环球会议中心的时候停一下。
环球是全城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象个圆头锥子一样插在地面上。无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一仰头没什么东西挡着的话都一准能看到它。我们老戏说:都说咱们这个城是个公的,看见没,这么大的把儿给这没日没夜地勃着呢。现在我们就停在它硕大的根部底下。一路冲着璀然的轮廓而来,到近前反而一团漆黑了。门口留着很大的空地,栽着满满当当的树,枝杈茂密,灌木丛中的聚光灯在里面闪着重重绿影,金铃子隐在暗地里起劲地刷着锅碗瓢盆。
高力强拨了手机,向上仰望。过了会就喂了一声。
是我。。。。。。还挑灯夜战呢?。。。。。。你悠着点。。。。。。我没什么事,就是一天都没打通,我问问看怎么回事。。。。。。关机开会?操,审计署什么时候改规定了?事物所这帮孙子都关机了?喝,挺当回事的嘛。我?我马上就回去了呀,对,明继续。。。。。。一切都好,你放心吧。。。。。。我不说了一切了吗?包括他,包括。放心了吧?恩,还要蹲几天啊?还要十天?。。。。。。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有意见你听吗?那什么。。。。。。我怕你太辛苦。。。。。。
然后高力强就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很识相地拿了吃的,推门跳下来,到一边吃去了。
过了会,听到那边连低低的讲话声都没了,高力强远远地喊了一声:上来吧。
快到出城的时候,高力强下去拦了辆车,说好了让跟在我们后面,等还了车再把人拉回来。
我死活不想让他跟,这没必要嘛。
最后高力强一瞪眼:废话,我工作证和身份证还压在那呢!
我。。。。。。我帮你拿回来不一样得?
高力强扭头就上车了,撂下一句:你开吧,我有话跟你说。


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公路。我开着车窗,夜风猎猎地吹进来,吹的衣角象面旗帜,一会飘起来,一会荡下去。开出几十公里了,高力强还是只抽烟不说话。
我等得都以为刚才是我听错了,一个劲地掏耳朵。
你这什么习惯啊?边开车还边挖耳屎?高力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刚才听到有人说,有话要跟我说啊?我反问回去。
沉默。
那什么。。。。。。陈总在环球干吗呀?
专题审计。。。。。。高力强捏着烟看着前面,过了会说:这次上面下来不少人,挺大的一个组,在环球蹲点。已经关进去好些日子了,真。。。。。。真够他受的。他不胜其烦地揉了揉额头。
这。。。。。。这个点还在忙?
全陪啊。近三年的帐全抱过去了,垒起来能有房门高,一个月内要出报告。。。。。。高力强一巴掌拍在车门上:陈向阳这个笨蛋,述职的时候逞什么能呢。人家说要审计那是明着叫板呢,这漫天要价你可以就地还钱啊,他不。我这还没还价呢,他就顶着上去了。审吧,身正不怕影斜,审完了堵嘴,狗屁!只有他这傻瓜才会相信这些歪理。人就先审,扒下你一层皮再说。
啊?
再说了,总公司有你陈向阳盯着,可能没什么,那分公司呢?谁下面没有几本帐啊。。。。。。。我,我想起来我就。。。。。。高力强气起来拎着烟的手都抖:还叫我回避,我真是。。。。。。我真是。。。。。。
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听着。除了听着,还是听着。
沉默了一会,高力强长出一口气:唉,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什么,我跟你说,苏珊是个好女孩。我去年上维也纳开会的时候跟她一块呆过几天。人很热情也很天真。岁数不大也没经过什么事。。。。。。
你。。。。。。你冷不丁地跟我说这个干吗呀?
你说呢?
我不说话。我说什么呀我?


高力强好象考虑了半天,仔细斟酌着怎么措辞,最后说:你。。。。。。恩--哼,他清了清嗓子: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什么呀?!我不耐烦地说。这小风一吹,肝火就上来了,忍了忍没忍住,看来回头还是得把那六味地黄丸拿出来嚼巴嚼巴。
你。。。。。。高力强欲言又止:你知道你该想清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这就又来劲了。
嘿,我怒极反笑:有你这样的吗?你又不说什么,完了还给我扣一个我就该知道的帽子,凭什么呀?
凭什么?就凭我。。。。。。高力强忽然住口不说,顿了顿没好气地:我告你,你能行就行不行就算,别耽误人家。
我说你还讲不讲理啊!我勃然大怒:什么叫我不行?奥,我不行你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力强刷地就变脸了。
其实我心里有点后悔,不应该不应该,再来火这个雷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的,特别是这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话,容易闹误会。但嘴上一时还伏不了软:我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师夷长技以制夷。
高力强被我将了军,想不出词来,只好瞪了我半天,我只盯着前面装没看见。过了会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刺猬自己没劲了,放松了竖起来的倒刺,整个人赖巴巴地倒在座位上,把腿翘起来,去够前面的搁台。够了半天够上去了又掉下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跟自己较着劲。
忽然一下,我就心软了。一肚子糨糊的莫名之气也象被扎破了的气球,全撒掉了。
得得,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我就是觉得你这国际妇联主任的手伸的也太宽了点吧。
刺猬又改歪脖树了。
你也说人热情,现在不地球村了吗?都一个村子里的,我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就好意思也架不住咱这魅力,太多了实在装不下呱唧呱唧地往外鬻啊。
我特意把这个外字拉了个长音。
哼,你就臭现吧你。歪脖树自己纠了扁,转过脸来挺严肃地跟我说:我告你,人可今下午就来问过我了,问你结过婚没,有没有女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按我的了解,你应该是没有。。。。。。我这话没错吧?


我心说怪不得,她再回到车上来这眼神都不对了呢。原来是你这给我漏的题。伸出一只手在脸上虚抹了一下,反驳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啊?你有?这下高力强愣了,怔了怔说:那你住院怎么也没个人来看看你啊?一个人躺在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心里一阵发紧,抽了两下:。。。。。。你怎么知道没来看过啊?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嘛,这陈向阳何必吆喝我去给你紧忙活,又打豆浆又租书的,不多余吗?
差点误踩了刹车,这要急刹住,跟在后面的那哥们非撞上来不可。赶忙松开脚,定了定神。
不错,早该知道了。再清楚也没有了。好端端地他怎么会知道三子在哪摆摊,好端端地他怎么会有这个心思去找书,好端端地他怎么知道我痒的六神无主烦得七窍生烟。那天晚上多半。。。。。。也不过是落下了保温瓶。结果碰上了那事,不是不后悔的,所以利马改正。改正的好啊。太好了。
我笑:是多余,你们简直太他妈多余了。
这不耽误事吗?高力强脸就拉下来了:那现在怎么办?我。。。。。。我这不传错话了吗?这全给弄拧了!
是拧了。我吸了口气,一直点着头,笑得比谁都有劲:。。。。。。不过,我也没说是现役的呀。
什么?
咱多响应九五计划啊,几十万大军都下去了,这一个半个的算什么呀。。。。。。。大路是一直向前的,两旁伸出的路灯一会就晃过一个,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在视网膜里变成麻木的刺激。不在意竟然以为路上是全黑的。天空也是全黑的。世界上假如还有一点亮,是不是也就是我这平行射出的两盏灯?一盏在这边,一盏在那边。
看着前面拍了拍脸,别睡:。。。。。。我是说,我已经把丫给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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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开到旷明县山脚下的小镇,去矿厂还了车。正赶在早班之前,门卫老头挺高兴地把证件什么的都还了。没耽误事自己还小赚了点零头,除此之外,高力强把两条烟往他手里一撂。老头嘴都合不拢了:高总您太客气了,那什么,下次要再出了状况欢迎你们还上这来借啊!
坐上了的车,我这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好象高力强在后面跟人还说上了几句,我是车一开起来就迷糊着了。睡得挺晕,眼前晃了不少人影出来,可伸手去抓又都是一片空。中间车停了一下,睁开眼天已经快要发白了。隔壁的司机师傅跟我打了个商量:您看我大晚上的耗过来也不容易,您也让我再多赚点,拼个车成吗?
都是同行,那有什么不成啊,点点头,二话没说就转到后面坐去了。
路边拦车的哥们惊喜万状地上来:谢谢,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
高力强仰着脖子躺在后座上,下巴都掉了,张着大嘴睡得乌拉乌拉的那叫一个香,散胳膊散手。我靠车门边挪了挪,好让他那大长脚能再伸过来一点。然后把头靠在车窗上拿手支着。
过了会把手伸平了挡住眉毛,斜着眼往左边瞄。
真是累了呢。想想我是一屁股住进医院里了,大心不挂二心不操的,可其他人谁不是忙得团团转。特别是这俩当老总的。以前不知道,总觉得他们挺风光。现在看来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这年头谁容易啊?是好人都不容易。当然了,坏人也不容易。能想出这么多名堂折腾,得耗费多少脑细胞啊,太折寿了这。
看着看着,我就眼珠子发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好象有双手捏住了心,来回使着大劲那么地晃着,抖得我的手都一个劲地直跳筋。一下一下地,就把以前那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糊涂心思全筛下去了。得,筛干净就对了,回头再吃点六味地黄丸败败火,实在不行就再加点知柏地黄丸,再不行就乌鸡白凤丸龙胆泻肝丸藿香正气丸反正老太太那别的不富余药是成把抓当糖豆吃都没问题啊。总而言之,我现在的心情,是越想越亮堂,越想越清晰,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幸好。三个字,好家在。四个字,。。。。。。
虎口脱险。


恩,等会,尚言之过早。这小子软了软,脑袋越来越沉,慢慢地滑了下来,最后自由落体到了我的肩膀上,蹭了蹭,耳脆骨和我的肩窝之间发出咯啦的轻响,选了个舒服的地界就满意地不动了。我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简直就象被拆解了的慢镜头。象看见一只乒乓球落在台面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要随着它眼珠弹跳,直到最后滴溜溜打了个转倒地为止。只不过。。。。。。这乒乓球实在是太操蛋了点,论体积比排球大论分量比猪头沉。
我把肩膀往下挪了挪,这小子的头靠在了座位上。我一口气还没舒完呢,就又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劲。
那熟悉的味道又冲进鼻子下面了,我就象抗着面口袋的圣诞老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觉没有嗅觉的靠垫,不,靠垫都太便宜他了。还是。。。。。。还是应该变成一陀屎吧。这样这小子靠在一陀硕大的大便上的画面,让我现在想象起来就真的是太他妈有快感了,简直要浑身发抖。靠,大地联合的高总靠在一驼电动大便上还睡得挺啧的。。。。。。这这这,告诉小储听她会不会要找人拍死我呢?我在心里乐了好半天,乐完了又觉得特没劲,就好象意淫了良久等射完了却无比空虚。
我闭上眼,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终于进城的时候,肩膀已经麻得不行了。整条膀子都没了知觉。这种感觉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不能往回去想啊,你不是已经筛掉了吗?再倒带,那也太不守信用了,没皮没脸的。
所以,还是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什么,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稍微歪了歪头,看了看他。
这小子睡得口水都要下来了。真沉啊。眼睛鼻子嘴全放松着,不象平常那么面肌活泼,不是硬邦邦的绷得象块臭石头,就是毛扎扎的倔得象根骆驼刺。
只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就象是暗房里浸泡在定影水中的相纸一样,所有的细节都从无到有地慢慢显现出来。。。。。。最后定格成这张穷我这一生从未如此仔细观察过的脸,带着完全没有表情的宁静,孩子一样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嘴往下一偏,碰到了他的头发。心里象过电一样地激跳起来,砰砰砰地,一种被冷枪射中的感觉。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窗外微蓝中稀疏的人影车影灯影都变成了默片,再过了一会,才有各种声响跳进来。车铃铛清清脆脆地碾过街道,大扫帚一条一条地划着路面,有人远远地敲着梆子:煎饼----哎----果子!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一句话猛地浮出水面,陈升唱的:他不是我的,在回去的路上,他睡着了。


那哥们下车后,我把高力强的头偷偷摆在座位上。又坐回了前面。
因为心慌意乱,敬烟的时候差点没烧着司机哥们的鼻子。赶忙把小金炮的气门给调了,完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又连打了好几下都没打着。操!
这哥们特诧异地看着我:哎,你不刚调了气门吗?
奥,对,瞧我这记性。摇着头,点着烟,没吸了几下,边和这哥们拉着话,后面就猛地醒了。
恩?几点拉?
我看看表:7点不到。
你没睡着啊?
谁说的,刚醒。我伸伸胳膊,是需要舒展舒展,脚疼肩膀疼。浑身都挺累。
高力强也伸,使劲把身体别了别,我就知道他睡扭着了。
哎,辛苦了啊。高力强跟司机哥们打招呼:那什么,先送到光明胡同把我们这师傅撂下来。。。。。。
别介别介,还是先送我们总吧,海院北路嘉丰园小区。
瞎得得什么,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车钱给付了呀?我马上上2号现场呢。师傅,您先到光明胡同完了就直接去西郊工业园。
啊?不下午才试运行吗?我挺惊讶,这小子就这么连轴转啊?
那不得提前调度啊,高力强没好气地说:今,啊不,是昨,昨出了岔子,今可再不能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了。
那怎么可能呢?什么事只要是人干的,就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正确。我叼着烟,挠了挠脖子,不以为然的说。
哎,高力强居然眼睛里一亮:你也这么想?嘿嘿,我其实也这么想,这小子抓抓头满不再乎地笑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要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对不对。。。。。。不过。。。。。。
他脸一整,表情又挺认真:事先做足准备工作还是要的,事在人为,这人也要尽力而为啊。
阳光是什么时候跳出来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透过车窗侧面射在他脸上,活象塑了一层金。
他的头发乱了。我的眼睛怔了。
赶忙转过脸:师傅,你看哪方便就在哪把我丢下来吧。别因为我这绕路。
你开过的的人你还不知道顺路绕路?高力强有点烦我了。
对啊。我一拍脑袋,今怎么搞的,怎么把这茬也忘了。恩,不错,是不绕的。岂止不绕啊,还有近路可以抄。
三下两下我就指点着这哥们从小巷里插出窜入,大清早的没什么人,怎么都好办。最后正看着路边越来越多出来耍剑舞木兰扇的老人家们出神的时候,一刹车,到了。
打着哈欠,拍了拍嘴,跟车上打了个招呼:那什么,那就回见吧。
受我影响,这两也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挥着手:行。回见。
下了车一关车门。走你的吧,高力强又补了两句:赶紧补觉去吧,我跟黄姐说放你的假。哎,师傅,咱们下面就去。。。。。。
我一转身,上后面一把拉开了车门,低下头看着他:你饿不饿?
啊?
来碗豆浆垫垫底不,我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的眼睛:我请。


呦,今您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了您。三子老远就看见了,热情地打招呼。
高力强笑着点点头:有一主,千年不遇的鸡贼,今自个张嘴说要请客了,头回碰上,难得啊。
千年不遇?我怎么没瞅出来你是一中华鳖精啊。我反嘴就打回去,鳖字还咬的是三声。
嘿嘿,胖子,来得正好,尝尝我们掌柜的新炸的糖果子,才学的!
好咧,嫂子,多才多艺啊,了不起!我手过头顶地高举着大拇哥,三嫂看见了,站在支起的小油锅前面腼腆的笑笑。
你就拍马屁吧你,照死里拍反正她也听不见。
话不是这么说,她能感受到,我这磁场可大呢,往这一站就滋拉滋拉地向外发射信号。地对空,地对地,空对空,岸对舰。。。。。。哎呦!我把三子塞我嘴里的糖果子拿下来,这烫啊:瞎塞什么呀,我这又不是垃圾桶。。。。。。
该!高力强咬了一大口糖果子,腮帮子鼓起来上下动着,使着劲很含糊地来了一声。
好吃吗?
恩,不错。高力强好象是真饿了,拿起来一会就吃了个精光,呼噜呼噜地喝着豆浆。完了一伸手,还要。三子三嫂都挺高兴,有人捧场啊。看着这小子撒开欢地吃,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拿来糊墙的一张挂历纸。上面是一匹两蹄扬起的大黑马,毛发锃亮双目炯炯。顶上题了四个大字:万马奔腾。我一直不明白,这明明只有一匹马,写字的人是不是不会数数啊。现在我就了然了,有时候的确意在言外。一匹马也能闹出万匹马的动静,就象咱们高总一个人也能吃出万人大食堂的气势。
那我还能有什么客气的?我觉得自己也饿了,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我咬着糖果子喝着豆浆,开始充分调动起积极性把奥运精神发挥到极致。
更快,更高,更强!
这就标上了。耳朵边依稀三子喊了一声:慢点,不着急,我这有的是。管够!
我是充耳不闻,闷头死吃。豆浆的热气腾上来,让人恨不得把脸埋进去。就是莫名的吃着数年如一日的家常东西,猛地心里一酸,眼睛都糊了。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肚子涨成一个小山包,转个身都能听到咣浪响。我霍然站起,伸袖子在油嘴上一抹:我饱了!
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喝,我说您二位这是多少顿没吃过了?
高力强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挣扎着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打了个撑得不行的饱嗝,对着一桌子的空碗空碟发了发呆,然后也站起来,得意洋洋地笑了:看这下,还吃不死你丫的!


付完帐,叫住一正要出车的哥们:西郊工业园,去吗?
好啊。那有什么不去的?
我点点头,是,这一趟不老少路呢,比在大街上空兜强多了。
高力强又打了个哈欠坐进去:妈的,吃太饱了,犯困。
该!让你贪便宜,不花钱的东西吃起来就是爽吧?
没错!这小子还嘴硬。可看表情我也能猜出他多半和我一样不舒服,那是,没法舒服,吃得都要顶吐出来了。
回见吧您呐!我把车门猛地扣上,对前面的哥们摆了摆手,就转身要走。
哎!后面喊了一声,我又顿住了,掉转头。
高力强把玻璃摇下来了,探出了半拉脑袋。
我走过去,欠下身子:还什么事?
那什么,有件事我早想跟你说,不过,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什。。。。。。什么?我觉得自己舌头有点大。
谢谢你。
啊?不就一顿早点吗?
不是,高力强把脸扭过去,朝着那边的窗外: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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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运行的成功让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脸上绽开了花,多少个日夜砸下去了呀。和欧资团的商谈也进行的很顺利,见中插着花地安排我拉着他们到各大景点一兜,甚至还往北跑了趟就近的草原。别人高不高兴我不知道,苏三倒真是特别的来劲。时不时地还怂恿我掉队疯跑,弄得现在其他人只要一看到我就自动浮出一个初愈便密患者般的会心微笑,连讲话都挤眉弄眼地搞得象地下工作者是的特神秘。事业部走马灯一样换出来作陪的小子们更是没有一个不拿我开涮的。
阿PAUL,你们家跟班那小三呢?
呦,稀罕,今这连体婴儿舍得分开了?手术成功了?
象这种拎不上筷子的小打小闹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不是轻描淡写地堵回去就是干脆充耳不闻假装没听见。可有次踢完球大家在体育场的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有个小子过来笑嘻嘻地问我苏三身上味大不大。我就忍不住了。在包括阿保在内的众人一片哄笑中,我窜起来就把丫踹翻了,拎住这小子的衣领一直揪到马桶圈上,拿膀子压住了他脑袋问他:你信不信我他妈让你变一味最大的?
事发突然,大家都傻了眼,然后才敖叫一声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架开了。
事业部刚进来的几个年轻点的,急了就想群上,我这队的几位也不是吃素的,大家吵吵起来拉开架势就要对掐。要说还是阿保这裁判当的好,哨一响在洗手间里震人一耳朵,都停下来看着他。
阿保把高举的单臂放下来,拍了下手,一摊,环视众人:各位,没说哪来的笑呢?是不是?你,指着被我踹翻那小子:也嘴太欠了点,你,指着我:也手太快了点。得了得了,一个公司的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杠上了两败俱伤,有劲吗?
众人想了想,也是,换上衣服,一哄而散。
被我踹倒的小子最后一个出去,走过我面前时,也不看我,只对我竖了竖中指。
我也不含糊,左臂窝起来,右拳头一拳砸在肘窝里,腮帮子一梗。
好了好了,阿保过来一把就把我手打掉了: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我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一抬脚,把鞋又套回去了。然后拎起球兜冲阿保一挥手。
阿保也不问,点了点头,跟我一起重新回到球场。我们俩又踢到了大晚上,我攻他守。直到天黑,实在抬不起腿了,才一起倒在球门里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象两具尸首,抽起烟喘息。
炮哥,阿保问我:你这次是来真的了?
我就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呃。。。。。。阿保就被我问愣住了,抓了抓头,想词。
我又问:你说,怎么算真的?怎么算假的?
哎,可也是啊,阿保摸着下巴琢磨着:。。。。。。那什么,我觉得吧,丝,要是有一人,你一天到晚都想见,完了一吵架你比跟谁吵都上心。。。。。。要是有这么一人,那可能就是真的了。你说是不是?
我往上高高地喷出一口烟,没吭声,心里把他这话过了几遍。
阿保点了点头:恩,我看你这样,就是了。


签投资合同之前的最后一步,是高力强和事业部经理带队陪着欧资团去趟香港。苏三居然磨着没跟去,我看着她甩着大空手连行李箱也没有拖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块去机场完了跟人挥挥手挺自然地站在我旁边就傻了。
你。。。。。。你不去?我指着海关有点懵。
她脑袋晃得跟不浪鼓是的只笑不说话,然后溜到外面去了。
高力强过来说苏三跟胖团长请了假,说有事要办。我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听着。高力强又跟我叮嘱了几句,说陈向阳一出关就让我跟他打手机。
陈向阳是打上次说了还有10天就完事,可这一来二去的三个十天都快有了,还没结束。也不知道周旋的怎么样了,我曾经问过高力强,他也是直恼火,说打电话过去老关机不说,好不容易打通一次陈向阳也不说什么,只说马上就完。出于回避原则,高力强还不太好打电话问别人,只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打听。可事务所的专业人员一个个打着官腔,只说报告出来就见分晓了。高力强也实在没辙。因为能打通的时候都是半夜里,本来就辛苦还要吵着他的觉,高力强后来也就不打了。
可我眨巴着眼不明白啊,奥,陈向阳一出来那第一个还不就是打电话给你吗?
高力强看出了我的意思,小声跟我解释:他这人太要强,我怕他真出了点什么状况也不肯说,不想让我插手。你也知道,我现在要干点什么,他都会跟我急眼。
我低头嘬烟,点点头,看着脚面:那行,你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一定跟你打电话。
嘿嘿。高力强笑了笑,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耳朵边是大厅里嗡嗡的人声,象海浪一样此起彼伏。还有广播的声音,挺甜美的公事化口吻播报着前往香港的客机多少多少号将在几点起飞,在多少号登机口,请还没入关的乘客抓紧时间办理登机手续。。。。。。忽然想起以前拉一话痨上机场,说登机前屎急,拿张报纸猫厕所里就忘了点了,结果查牌的时候被机务人员到处寻找,整架飞机就因为他的那场屎耽误了半个钟头。这哥们说到这还挺得意地笑了。。。。。。一直向前的那个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拐进门里消失不见。
又点了根烟,仰望着顶上硕大的翻码显示屏,直到那排飞往香港的条目全哗啦哗啦地翻成了黑色,我才把剩下的烟嵌进堆满碎石子的烟灰桶上层,转身往外走。机场风大,没到门口我就觉得身上挺凉,把衬衫领子往上一竖缩胸勾头地,心里不知道怎得就哼起了带手铐的旅客中的那首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一路多保重。


苏三在车上等着我,我也没和她说什么,点了点头,径自往回开。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苏三无聊了就摆弄那几张CD,翻开了半天,选了一张放进匣内。我没在意,可过门一响,我就把它掐了。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我吸了口气,胡乱地笑:那什么。。。。。。这个不好听,换别的吧。
闹。苏三又把它开了开来。笑道:好的!我,喜欢。
我又伸手掐了:不好。
苏三不笑了鼓起腮帮子看着我。我摇摇头:真的,真的不好。
外?她拉着个长音睁大了眼。
呃。。。。。。你又听不懂。我终于想了个理由。
把特,我,可以,踹。她翻着手,耸起肩膀。我知道她要踹,就是要试试。这丫头对什么都好奇,什么玩意她都要踹。而且依她这什么都要按自己脾气来的性子,你要想不让她踹,她还就非踹不可了。
我颓然地松开手,重新两手扶盘。
苏三挺高兴,帮我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又自己点了一根。然后伸手按下去。
这歌我听了不下一百遍了。越听越象受折磨,从内往外,再从外往内。可人就是贱,越是折磨还越是要听。只不过是背着人,一点一点地被它蚕食掉。因为它是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越听人越虚,不再象条汉子,倒象是块豆腐,一碰就碎,招架不住任何来自帝国主义的铁拳。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地错过,也许不必再说。
苏三的脑袋慢慢地靠了过来,她的烟和我的烟纠缠在一起,无间距地打成一片,弥漫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过了会大叫:这个,我懂。DON'T BREAK MY HEART 。
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懂,不懂的人是我。嘴上说:那是,你多棒啊。
苏三拍了拍手,笑起来:棒!指指胸口,然后想了想中文该怎么说,掏出字典来,查了一个词看着我犹豫着说:别,打,我,心?
没错,就是这个。我闭了闭眼。说的真好。
打?苏三见我没反应伸出手来晃成一把扇子:找抽?她见过路边有人掐架,听到这个词,觉得挺好,自己就老踹来踹去地说。
对,我说:就是找抽呢。
此后数日,每次在一起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老哼起这歌,她是真喜欢,我是真难受,如影随形摆不脱甩不掉。到后来既使有事干,无论是骑着老破车驮着她在胡同里乱串,还是在街边看斗棋斗蛐蛐斗鸟斗鸡,又或者举着冰糖葫芦山楂糕蹭不要钱的票友唱曲,上公园逛花团簇锦荡舟踏桨看老年秧歌队甩起彩旗。。。。。。我这耳朵里随便在哪都只有这个背景音乐。天地悠悠。青是山来绿是水花花世界,那是对苏三。对我,只是飞舟似箭离险境劫后余生。
独自等待,默默承受,喜悦只是出现在我梦中。
我想老猴其实说的不对。
喜欢不象虎口脱险。喜欢,应该是癞蛤蟆上公路,愣想冒充吉普车它。


没什么事,休息日我就陪着苏三到处去吃小吃,不过得按她的习惯AA,看小玩意逛旧货市场。带她去三子那喝豆浆,就按我的习惯BB了,就是都我付没她什么事。苏三喝完了瞪着眼说,如果放到她老家去卖,一定比最好的牛奶麦片都受欢迎。他们管那玩意叫木湿粒。
三子听了这个激动啊,差点没晕过去,立刻就吵吵着要找我们街坊卦摊的祝瞎子给写一副对联:祖传豆浆拳打木湿粒,正宗油条脚踢汉堡包。横批:国际友人人见人夸。
又叫上老猴,三人一起轮流蹬着三子的板车,到城乡结合部附近的老字号炸酱面馆搓饭。让老猴叫上他那位,老猴还是那张扑克脸:瞎操心什么。苏三趁老猴蹬车的时候悄悄跟我说,老猴是她见过的最慢的猴。我一听,就觉得她这人虽然词汇量不大丰富,形容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过毕竟还算懂事,知道把我归到人那类里,没归到灵长目去。
老猴后来说,这女的还行,就是舌头不太利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回头到你妈那,老太太性子急,别把她给憋死。
我脸一红,说:胡吣什么呢你,她就是一朋友。
老猴沉默了一会,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早点定下来就定下来吧。晃悠来晃悠去的,时间可就全耽误了。
我就也回他一句:瞎操心什么。
老猴就不言语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堵他,但是我能怎么样呢?就象小时侯扛着绑着面筋的竹竿去粘知了,静静地守在树下面,听到一片的蝉鸣。好容易在树叶里望见了,一竿子悄无声息的过去,屏息静气,可拿下来,只不过是个空壳。一只知了在地底下蹲十五年,才能出来放风七天。王宝钏守寒窑也就这样了。生命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这是我唯一可以自由支配自己说了就算的东西。


不过我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在我这块不长庄稼只长草的自留地上插上一脚。有一天,苏三终于又问我了:PAUL,你,几层?
几层?千层啊,那我哪数的过来啊。我把正打算往嘴里送的千层饼仔细端详了一下说。
闹。她摆摆手,指指上面:这个,几层?
这我还真没想过,眨巴着眼说不上来。
你,喜欢,我,吗?她指指自己。
还行。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辣悟吗?她挺认真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摇摇头。
嗖。苏三的脸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不能骗你,我也不能骗自己。所以对不起拉苏三,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再也不搭理我了,我会有点难受,不过过一阵也就没事了。我心里说了一大堆,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苏三又问,挺好奇的样子:我,不好,吗?
不是,跟你没关系。我抓了抓头,该怎么说呢?
我指着千层饼对她说:这个,我的心。哈特。我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妈吃了。又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哥们们吃了。你见过的,老猴,三子,还有其他人。听明白了吗?
苏三皱着脸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我手里剩下来的半拉饼说:这个,我的?
闹。我说,接二连三地咬下去嚼巴嚼巴地全咽嘴里了,吃得太干又赶紧喝了口茶。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最后我把桌上的渣也拍在手里吃了,只唯一留了一粒芝麻下来,拍着肚子里的牛黄狗宝说:整只的是没戏了,现在就剩下这么大。我也没辙,自己还要凑合着过。你说,你还要不要吧?
这下苏三明白了,就再也没说话。
分手的时候,她在我嘴上奔了一下,眼神竟然有些沮丧。
拿出一张条来,按上面她查好了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PAUL,我,来,晚了。下次,吃,前,记得,告诉,我。
我有点怔住了。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我才想起来,这是她跟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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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苏三再也没来找过我。
我有点怅然,少了她那点怪腔怪调的三字半,少了她哼得荒腔走板的歌,好象日子变得更加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不是我陪着她,竟是她陪着我。有她在旁边活泼着,心里再沉再闷似乎也还能撑得过去。一眨巴眼又快到周末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兴奋地揉着给风吹红了的鼻子说着七层天的样子,还有上次从茶馆里出来垂头丧气的背影,这种感觉就来得份外强烈。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算了,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得去。我叹了口气,正心里盘算着回去租多少本全雍的书好打发时间呢,黄姐的电话就来了。
今一大早就上环球了,说是安排最后的午餐,我等她电话一直等到这会。
王炮,赶紧叫上大林上我这来保驾,跟小储打个招呼,就说我得把大林多扣会,算加班吧。动静别太大,过来再说。
我知道黄姐的意思,新来的小郑可一直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地都支棱着耳朵呢。
我小声问: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也没什么,你过来把陈总送回去,他让人给灌趴下了。
我立刻跟小储传达了黄姐的意思。大林现在已经借调到人事部去了,因为公司有个不明文的规定,两口子不能在同一个部门里。陈总最近不在公司,由他分管的人事调动都没签字呢,所以大林还不算正式转过去,黄姐依然是他的分管领导。小储跟大林打了电话把他喊下来,我抄起钥匙就和大林直奔车场。
路上还和大林开玩笑:哥们吃了胃药没?别给咱部脸上抹黑啊。
大林仰天一笑说:你小子就说风凉话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叹了口气说:唉,不想去事业部,或者下面的公司搞市场,就是怕应酬。
我笑:要是哥几个都练成六脉神剑就好了。
到了环球的餐饮大厅外,就见陈向阳垂着脑袋坐在休息椅上,黄姐正给他顺着背。
看见我们就点点头,柔声问陈向阳:陈总,让王炮先送你回家啊,好好休息。这段可真累坏了。
陈向阳没什么反映,那样子是真难受啊。
王炮,陈总就交给你了。刚吐过,回头让他多喝点水。大林,跟我进去,小范和财务部的几个还顶着呢。
黄姐,我说:这样行吗?
黄姐爽然一笑:你还操这心啊,告你,甭管行不行,我要发个狠也能唬住几个。
这倒是,酒桌上凡敢端杯子的女的,那都是不能小觑了的。这是个大家心里都明戏的江湖规矩。黄姐的量我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今这是要摆出空城计,弹杯退曹兵拉。黄姐和大林帮我把陈向阳搭起来,跟我摆了摆手,就转身进了大厅。
我拽着陈向阳的胳膊,搭着他向前,背后厚厚的皮垫隔音门一开,放出一片热气腾腾的喧哗,碰杯声,碗碟声,高声说话和笑闹声。象猛地从阿拉丁神灯里放出来的怪力士浮在半空中,然后随着门关上的一声砰响,又缩回灯壶,一切只是个发散出来的幻象。
真实的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死沉的向下坠着的身体,凌乱的胡茬,呼吸中的酒气,还有让人叹气的疲倦。我摇摇头。


陈向阳,来,喝点浓茶解解。
我把陈向阳的头支在沙发扶手上,往背后塞了几个靠垫,给他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汗。
刚先送他回他自己的家来着。出了电梯,从他裤兜里摸出钥匙,插了半天没一把对的。问他什么,都是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的,一咬牙,再下楼,继续开,直奔高力强家。这回就对了。
天开始热了,稍微动下就一身的汗,折腾到这会,把他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平了,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算消停。
还有点什么事呢,我一想,对了,烧水。
到厨房烧了壶水,翻出柜子里的茶叶,酽酽地冲了一大碗,这才给他喂下。
放下碗,恩,应该还有一件事。有人还在远方巴巴得等信呢。
热。。。。。。陈向阳下意识地手扒着领口往外乱蹬腿。对,是热,我满屋子找空调的遥控器,最后终于找到了,按下键,扭头安慰他:马上就凉快了啊。
冷气慢慢布满整个客厅的时候,陈向阳终于安静下来。
我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抬头看见两只漱口杯里各放着一只蓝色的牙刷,拿起来摸了摸。擦手的时候也顺便在两块一模一样的蓝色毛巾上都抹了抹。
不行,还得再洗把脸。扭开水笼头,水声哗啦哗啦地泻出来,溅在衣服上,我干脆把脑袋也伸到水底下冲了冲,完了前后一拨拉头发,象鸭子一样地甩了甩。大镜子上被我甩得全是水,我伸手一抹就糊成了一片。镜子中的自己看起来挺陌生,那些水一条一条地从他的脸上爬下来,就象一些透明的小虫。
冲完了头,觉得人清醒了很多,出来在客厅凉快了一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黄姐,已经送到了。
还行吗?
还行。
陈总是一个人过的吧?黄姐好象离开了喧闹的背景,估计是出来了,问。
啊?我搓了下手指,牙刷硬毛的触感还留在上面,含糊着说了句:应该吧。
那你留在那照应一下。明我要去公司加班,环球的房都结了,陈总的东西我给他打包带过去,你明过来拿了带给他。
好。我点点头。
黄姐又叮嘱了我几句,我说:黄姐,你放心吧,我虽然不会照顾人,可也不会掏一手电筒让他顺着柱子往上爬呀。
黄姐给我说乐了,笑声还没停的时候,我就见陈向阳爬起来往洗手间冲,赶忙说了声:又吐了,就挂了电话。


给陈向阳顺着背,耳朵里是一声声的干呕。估计不是前面已经吐完了,就是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干呕是最难受的,抽心沥胆。
我递过水让他漱了口:好点没啊?
他坐在瓷砖地上抱着马桶直着一双红眼睛不说话。
叹了口气,我嘟囔着:看看这总当的,多没劲啊。绞了个热手巾递给他,也不接。大约胃里还在翻腾,脸憋得通红。我摇摇头,蹲下去帮他擦了把脸。刚想站起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低声说:你别走。
我不走,黄姐让我看着你呢。我去扒他的手:你松手啊你,你不松我怎么搓毛巾啊。
你别走。声音哑哑的象嗓子眼里装着砂轮。
我不走。我看着他,他这样可真憔悴啊,眼眶都陷下去了,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就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劲。我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向阳。得,喝高了的人你不能跟他较真啊,我拍了拍他的手哄小孩一样地说:快,松手啊,我再绞把毛巾给你擦擦脸。
你别走。还是这句。
嘿,我都乐了:你还有别的词没有啊。我强行半站起来,看他依然不松,我就想笑说:你别耍赖啊,那有种你就一直别松,有种你就站直喽说话。可话一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怎么这么冲,而且居然。。。。。。一点都没笑出来。
陈向阳一使劲,真的摸着墙自己站起来了,手还抓着我的膀子,抓得紧紧的。
我就笑了,恩,这小子还能听明白话。看着他那倔样,心里挺软的,软得有点象刚发好的馒头,一摁一个坑。
行!我点点头,转身搓毛巾,下着大力气,把水开的烫烫的。完了在手上颠着,就拽过陈向阳的脖子给他使劲呼噜了一把,笑:其实你表现算不错的了,以前我有一哥们喝高了跑到自动柜员机上插进电话卡去取钱,完了没钱出来,就手就把人家机器给砸了。。。。。。
我喜欢你。陈向阳忽然两只手用力揽住了我,话好象是用气声喷出来的,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力道太猛,以至于把我推在了盥洗盆旁边的墙上,背顶上了冰凉的瓷砖,身体之间完全没有了间隙。
有N秒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才听见笼头里的水汩汩地向外流淌着,耳边是一长一短的鼻息,心里是一高一低的急跳。
你。。。。。。
我舌头打起了结,只能张着大嘴,浑身僵直地站着。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哭了。
肩膀上有湿湿的几下,热热的,可溅在我的心里,很凉。
知觉终于回到了中枢神经,手抬起来要推开他,却觉得被更用力地束紧。
嗓子发干,声音冒出来时也很嘶哑,哑得甚至也只剩了颤动的气流:陈。。。。。。陈。。。。。。陈向阳。。。。。。
过了很久,背上传来似乎失去意识的声音,嗡嗡的低响:文薛,文薛。


蹲在院子里抽完几根烟,远远的天上打了几个旱雷。天晚的迟了,大太阳依然照着,可灿烂的阳光下就会撒阵急雨。我躲进门廊上,在台阶边上蹭了蹭脚底的泥。把手里的空烟盒捏扁了再摊开来,玩了一会,然后觉得想好了,才扔掉烟壳拨了已经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一接通,我就深吸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放连珠炮:喂高总我王炮陈总那已经了帐了报告应该出来了虽然我没问不过看黄姐的表情不象是有事其他一切都好刚把陈总送回家他喝高了。。。。。。
耳边响了个炸雷:什么?陈向阳滴酒不沾的人。。。。。。
还行没怎么闹现在睡得挺好。
这口气终于用完了,可憋死我了,然后用平速说:你放心,黄姐让我盯着呢,等他醒了我再走。
高力强在电话那边长嘘短叹地也没什么辙,过了会说:那什么,王炮,他醒了就告他我等着他电话呢。还有。。。。。。恩,麻烦你多照应一点,帮我。
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太阳雨,刷拉刷拉地打在地面上,一条水线就在结尾处溅出一朵小水花,我笑了一声:行啊。。。。。。那,你那什么时候结束啊?
唉,高力强叹了口气:快了。。。。。。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顿了顿跟我说:你知道吗?苏三。。。。。。给遣回去了。
什么?我失口喊了一声。
你,唉,我也不知道跟你怎么说。。。。。。那谁知道她请假说有事要办,是跟人上广场上扯条幅去了呢。高力强在那头挺心烦意乱地说:礼拜天的事,昨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新加坡了。我。。。。。。我想我总该告你一下。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原来礼拜六那天她问我那些不是随便问问的。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高力强安慰我说。
原来那个奔,就是最后的告别。
我闭了闭眼,把什么东西给干咽下去了,说:没。。。。。。没事。
王炮。
好象自己还笑了一下,说:嘿,我跟人家。。。。。。本来也。。。。。。没什么。
王炮。。。。。。
还有事吗?没事我可就挂了啊。我抓住领口松了松,呵呵地咧了咧嘴:这话费要是超了标,谁给我报去啊。
那头还在喊:王炮。。。。。。
我按了挂机键,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深深的深深的克莱茵蓝啊。
原来所有的事,不管对谁,都是也许怎样而我又能怎么样。
漫无边际的无力感。
就象太阳底下的一场雨,随时都可能被蒸发掉,转眼间就消匿得干干净净。
不,也不是所有。藏在深蓝中的名字是忘不掉的,也许因为把那个名字也涂成了蓝色吧,所以任谁都看不出来。
我下意识地在身上一通乱摸,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才看见脚边的空烟壳。
操!
无奈地出了口长气,抬起腿来一脚踢飞,然后再咬着牙向前一窜,也钻进雨里,飞快地向离这最近的烟店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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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方向盘往回开,心里挺高兴。刚一进部里,就能感到大家的轻松和愉快,这么长时间以来,压在众人心里的一个黑影总算去除了。
黄姐他们还在公司加班,整理拿回来的资料,把一个一个的档案盒放到资料室里。。
大家问了问陈向阳的情况,我让他们放心,然后说了声你们辛苦了拎着陈向阳的旅行袋就要走。
王炮。黄姐忽然喊住我:高总来了电话,说打你手机不通,留了短信,让你回头去秘书台听。
哦。我掏出来看了看,没电了,说了声好。
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东西。高力强家的冰箱空空如也,昨夜里肚子饿了打开来想弄点东西吃都不行。只好灌了一肚子的水。


昨天夜里陈向阳又折腾了几回,别的也算了,就是拉着我说胡话让人有点尴尬。虽然知道他认错人了,但手还是被他握得光想缩回去。可一挣开,他就喊,不依不饶的跟小孩一样。没咒念,后来就把袖子给他抓着,还往他手里填过拖鞋,钱包。一开始都能着实安抚一会,可时间一长,他觉得异样了,就一把甩开,手在空中乱抓。不理他吧就睁开眼来看着你,过了一会眼睛就瞪红了,我就象受了蛊惑,不知不觉地手又伸过去,得得,抓着就抓着吧,爱怎么抓怎么抓。。。。。。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我开了电视,就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边看节目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接着他的话茬。
文薛。
诶。
文薛。
恩。
。。。。。。我喜欢你。
噢。
我。。。。。。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真的?那你们家存折放哪了?
。。。。。。夹。。。。。。书。。。。。。里了。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地笑,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笑了几下就失声了。就是这个地方,第二次呆这了。距离上次,中间已经是过尽千帆。
陈向阳渐渐地没了动静,牢牢地握着我的腕子,火热火热的。慢慢地呼吸均匀起来,我看了看他,睡得挺安稳了,脸上红红的。虽然不是以往清洁齐整的模样,但更符合一个睡眠中懒沉的造型。
我心里一跳,不敢多看,努力地把注意力转到电视上。换了几个台,看到我偶像李明启正在出主意怎么虐待那俩小丫头,就立刻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再后来我就也盯不住了,把陈向阳的臭脚往里推了推,头靠在坐垫上着了。
一觉睡到过了晌午,还是被陈向阳一脚踹醒的。晃了晃头,才想起来在哪。看了看,他还睡着,打着小呼噜那叫一个香。
把手轻轻抽出来,揉了揉肩膀。上洗手间,抄上不管是谁的牙刷毛巾洗漱完,出门打马直奔公司。
本来去的时候还有点担心,别去晚了,黄姐他们都已经走了。
现在看来真是多余,而且众人一扫阴郁的情绪感染了我,恩,看来陈向阳的做法也不象高力强说的那么傻瓜呀。还与清白的感觉还是很鼓舞士气的,不然大家都象好长时间没晒的被子,胭脂沾染了灰。就只一样,他自己的下巴都累尖了。


停好车,跑到门口往身上一摸,才发现没拿钥匙。操!
只好敲门:陈向阳,陈向阳。。。。。。你也该起了啊。
门吧唧一下拉开,陈向阳穿着汗衫沙滩裤站着,脖子里搭着块厚毛巾,湿了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样子看起来象年轻了十岁。
我怔了一下,嘴上说着废话:咦,醒了?
恩。他好象心情不太好,垮着个脸转身进去。
我也进去,把门关上,扔下旅行包:你的东西,黄姐帮你收拾的,都在这了。
奥。
怎么拉?头疼?我把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往冰箱里放,边说:头疼正常。要喝点茶不?饿不饿啊你?我买了点吃的,方便面,水果,饮料还有盒饭。可不是你不爱吃的那种啊,是放微波炉里一热就得的那种。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
我上公司了,大家在加班整理资料呢。都问你好。
走出来,发现他又躺回沙发上了,不过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窗户外面。
还困啊?那什么要不吃完了再睡?我笑,掸了掸身上的土:瞧今这天气,出门就落我一身灰。。。。。。
恩,是挺热的。
还好吧,你是不是酒劲还没下去啊。那什么,我借你洗手间洗个头啊。
借?你借了还还啊?
又是这句,恩,一般第二天醒了的人都没什么好气。径自进去把头伸到莲蓬头下面,扭开水龙头。滋一声,立刻被激跳了起来,操!冷水!
啊,不对啊,今天温度降下来了呀,这小子怎么还洗冷水。那张从昨晚上就一直红到现在的脸。
胡乱抓了毛巾在脑袋上擦了擦,出来就问他:陈向阳,你是不是哪不对啊?
我伸手就在他额头上一摸,滚烫。
一巴掌就把我手打掉了,低喝:别碰我。
我一愣:陈向阳,你发烧了呀。。。。。。夷,怎么这空调还开着。我到处找遥控器。
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我扒拉着桌上的报纸,又翻了翻茶几里的果盒,放哪了呢?
是不是同志?
我正绕着沙发踅摸呢,忽然就停住了。啊?
陈向阳。我看着他,他看着窗外,外面正在下砂。过了一会。
我嘿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还在说胡话呢?
终于找着了遥控器,对着空调一按,然后就一拉裤脚蹲在他跟前:你们家有温度计吗?有药没?要不,咱去医院看看?
我笑着和他打商量。
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
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跳起来抄起车钥匙,掉脸就走。滚你们的是不是吧,原来上次在医院里讨论的就是这个。我是不是关你们他妈的什么事!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别的不知道,但没你们我就肯定不是!


伸手去拉门的时候,陈向阳已经跳起,窜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我,两只手钳得紧紧的在胸口上勾住。
我立刻象被点了穴,整个人变成一根木头。
又是背上传来的嗡响,又是那句:你别走。
你。。。。。。我腾得火起,你还有完没完啊,胸口起伏着,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撒手!
你别走。他急促地说,脸贴在我的背上,灼人肺腑的滚烫。
你弄清楚,我是谁?!!!我大吼。
我知道你是王炮。他说:我知道。声音起伏得太迅速了,简直有些哽咽。
就象有刀子扎了我的眼睛,脸猛地就皱起来了,心里有点隐隐的疼。
喘了口气,把那阵紧缩忽略掉,努力地调整语气,我尽可能地很平静地说:陈向阳,你松手,你看你都烧糊涂了吧尽说胡话。我不走,我带你上医院。。。。。。
背后没有动静,只有激烈地鼻息抽动的声音。
我声音更加柔和了,哄着他:。。。。。。好不好?
不好!他忽然爆发出一声,震的我耳朵都聋了:我没说胡话!
我不是你那个文薛!我勃然大怒地暴喝:你撒手!我让你给我撒手!我伸手就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指往外扒。
这小子扣得死紧的,使着大劲地跟我较上了。
我来回挣扎着:你不撒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
一扭身就把他往后砸在了门上,继续掰着他的手,一边侧头瞪着他,喝道:你撒不撒!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湿湿的,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激动:。。。。。。王炮,你别再动了。
我一怔,猛地感到身体在一起的地方有了变化,就僵住了,心里狂跳,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那你。。。。。。还不放开我?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但还没说,眼泪就要上来了,深喘了一下闭了闭眼忍下去,再睁开就死盯着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废话!我不敢看他,又不敢动,眼睛看着门框上的木纹,但他的表情全在余光里。
他忽然一只手往下一探:你还说你不是?!!!
他激动地喊出来:我对你跟你对我是一样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象被人看穿了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一样,暴怒!再管不了许多,一肘子顶到他胃上,捏住他的手腕一转手就把丫周在了地上,扑上去一只膝盖压住了,拽着他的胳膊就一别。全程动作完全不经大脑反应般地流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之制服。
你想干吗?他疼得在地上挣扎,也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胳膊被扭的疼。我这招改良喷气式虽然没有夺命剪刀脚的威力,但也是常人不能小觑的。
你想干吗?!!!我瞪着眼反问回去,气得一张嘴都能喷出一长串火焰来,一身的汗,整个人就象一只暴走的哥滋拉。说不清楚是什么火。
他不动了,过了一会,慢慢转过来,努力地仰起脸,用一种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茫然表情费劲地说:不错。。。。。。那天,你也是这样。。。。。。我看见你,花了很大力气才分辨出你是谁。。。。。。
啊?我有点愣,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劲。
你也是象现在这样。。。。。。顶着我。。。。。。我有感觉。。。。。。你。。。。。。直了。。。。。。


什么叫五雷轰顶?
我松开手,整个人就跌坐在地板上了。
那天。
那天。
好象是有同样的一出,同样的扭计场面,同样的。。。。。。这张脸。太遥远了,想起来有些模糊,辨认起来就更加模糊。
第一次看见陈向阳,他神色匆匆地站在鸿运大厦楼下。一坐进副驾位置,就说上机场。
他是先留意到我支在计价器旁边的行运执照上的照片,才咦了一声扭过脸看着我。
此后这张脸就一直盯着我的侧面,无论是在车上,在饭桌上,在盥洗室,在商场,在草地上,在赵家湖,在他家,在我宿舍,在火场上,在病床旁。。。。。。一直这样地盯着我,跟第一次没有两样。
可是,可是。。。。。。有哪不对呢?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想,川流不息的画面,慢慢地聚焦成眼前唯一的这张脸。
冷汗直冒。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就是越来越。。。。。。他双手支地地坐起来,把头埋进了膝盖,痛苦地抱住腿。
。。。。。。越来越管不住我自己。。。。。。我。。。。。。我不是没想过躲开你的,我也试探过你好几回,你也说你明白。。。。。。我以为你真的明白。。。。。。也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了,越想管就越管不住,我管不住。。。。。。
他说过,你就当是为了我,他也说过,我长得象一个朋友,他还说过很多话,太多了,想不起来了。他从来没跟我红过脸,他总是微笑着,他经常莫名其妙地脸红,他。。。。。。他对我一直非常之好。。。。。。
原来不止如此,原来不止如此。
不,不,陈向阳。。。。。。我伸出手象要推开一切,除了心慌意乱还是心慌意乱:你。。。。。。你说过,你需要的是友情。。。。。。
我以为我是这样想的。。。。。。我真的以为。。。。。。但是慢慢的。。。。。。就不是了。。。。。。他的声音嗡身嗡气地传出来:你对我。。。。。。那么好,我就是不见你把自己关起来我也。。。。。。我忍不住,我没办法。。。。。。
不,陈向阳,我心里有个声音狂叫着,这,错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天也不是冲动,我是,我是。。。。。。终于想起来了,终于!
我一拍脑袋,这误会闹大发了:你误会了,你误会我了!哈,哈哈!
我仓皇地笑了两下,比哭还难看,:那天。。。。。。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那颗头拎起来,冲着他的眼睛大吼一声:那天我。。。。。。我是给尿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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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跟我说过,有个吉普赛女人叫卡门,她最棒的一句名言就是: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我当时听了还很不以为然,说:消遣?怎么消遣?一大老爷们怎么消遣?再说了,这男人怎么就成一件东西了?
对!苏三看我拉下脸,就拼命点头,说:男人,不,是,东西。
嗳?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男人当然是东西了,靠,我都被你绕进去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男人的确是件东西。
是东西,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地方,就会闹笑话。
不仅如此,竟然还可以钝器伤人。
都说男人是用土做的,可以抵挡住无量惊涛,也会。。。。。。消融于一滴细泪。
所以当我吼出一嗓之后,看见那双瞪大了的眼睛里终于怔怔地迸出一颗水来,我就哑然失声了。
陈向阳抬起手来迅速一抹,象是觉得很丢人是的,把头扭到一边,胸口起伏,忍得浑身都在发抖。
抓住他领口的手慢慢松开,揪住了自己的头。
想笑着告诉他,不用这样,昨我已经看见过了,喝醉了和生病的时候人最脆弱,流点马尿不算什么。但是张嘴也说不出话来,声带好象被谁借去用了还没还来,又或者有人拔了我舌头上的小插销,就象孙敬修老爷爷说的那样。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会这真话好象也变成了虚的,实实在在的是你的感觉你的触觉。
我又该怎么告诉你现在的我和那天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呢?如果这原因最终能归结到这东西上,那我上面长着的脑袋和心又是拿来干什么的呢?
上一次和这一次,我低头看看自己,男人的东西真是太可笑了,有时候可以拿来当成一个借口,有时候却连其他借口都让人找不到。
一句话,怎么证明?真真假假的,怎么分得清?
再想下去,连我自己都糊涂了。难道自己没有心跳过吗?难道那些为之癫狂的念头都是虚妄的吗?如果是真的,谁又在乎当初呢?换做是我,会不会也会觉得这个理由拿来的太过无稽了呢?
我低着头想来想去,心里一会想笑一会想叫,种种头绪绕在一起,象草藻纠缠的池塘淤出一腔沼气,随便来点火就能点着。


我看着陈向阳,他也刚好正看着我,双颊充血,表情变幻,眼神越来越乱。
我斗然跳起,想起来了,这小子还在发烧呢。
估计是受凉了,又太累了,这个天九成九是暑热感冒。这个我得过,我妈说的要多喝水。我冲到厨房端出水来,递给他。
他盯着水杯研究了半天,就是不接。
喝。。。。。。喝点水,完了我带你上医院。
沉默。
你要是不想去,也。。。。。。也可以先量量体温,咱吃点退烧药,别硬抗着把脑子烧坏了。
他还是不说话。
陈向阳,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这是何必呢?干吗要和自个的身体过不去呢?
离的近,我都能觉得他呼吸的热度。不敢伸手碰他,凭直觉估计是烧得不清。
我咬了咬牙:行,怪我。这事都怪我,还不行吗?。。。。。。你。。。。。。你就是气我,讨厌我,我给你赔不是,实在不行,我不干了不出现了不碍你的眼,你眼不见心不烦的。。。。。。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委屈了,是啊,还是走吧,等这事一完,就闪人吧。
陈向阳的眼睛霍然抬起,又不看水杯了,改研究我了。
。。。。。。但你今好歹再听我一回,你。。。。。。你不心疼自个可有人心疼啊。这话一出口,我连杯子都有点拿不住了。
陈向阳一眨不眨地瞅着我,过了会接过杯子咕咚咕咚把水灌了下去,然后就咣档一声连人带杯子倒地板上了。
啊?
我赶忙上去一伸手,果然这小子胳膊都滚烫的。他就开始拳打脚踢,不过可能因为太虚了没什么力气,虽然如此也把我吓得够戗,这是怎么拉这是?别是撒痍症了吧?
陈向阳,你。。。。。。你可别吓我啊?我手忙脚乱地招架,试图按住他的手脚。
他扯着自己胸口的汗衫乱拽,急喘,身体一会蹬起一会蜷缩,嘴里使劲地喊着:啊!啊!啊!
陈向阳!陈向阳!
没碰到过这种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后来想起来该去打电话,可手上不敢松,怕他误伤了自己。慌得乱喊:稳住稳住!嘘,嘘,稳住!别激动!你别激动!稳住!嘘!
慢慢地,慢慢地。。。。。。他不怎么挣了。
等他稍微平静一点了,我才发现自己揽着他,象揽一个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心一跳,差点松手当热山芋一样抛出去。
陈向阳终于哭出来了。他把头埋在我肚子上,呜咽的声音嗡声嗡气地传出来,震得我肝都颤了。手上使着劲,捏着我的胳膊。
我一言不发地给他顺着背,过了好半天,才说:别忍了,哭了就哭了吧。这。。。。。。这也没什么呀。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他忽然推开我闷喊了一声,伸胳膊在眼睛上倔强地一抡。
恩?我愣了愣。
我是个GAY!他一拳头砸在地板上: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在意呢?
我心中猛得一震,是啊,为什么,难道。。。。。。真得因为我也是吗?我也是吗?
几个起伏,依旧一片茫然。
如雾锁横江,云封众山。
是,我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可能。。。。。。可能我。。。。。。
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行了!
我甩甩脸,大吼:我也是!我他妈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我一连串地喊出来,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觉得连喉咙都要撕开了: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没有?!!!
有人扑了上来,堵上了我的嘴。
身体是烫的,嘴倒是冰凉的。
脑子里空白了,心倒是明白了。
手动不了了,有个地方倒动了。
血是沸腾了,神经倒麻木了。
除此之外,人是傻了。
怔了。
痴了。
醉了。
疯了。
。。。。。。
。。。。。。文薛,文薛。。。。。。呢喃的名字从接触的地方传了出来。
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支起整个地球。
给我一个支点,我却只能支起地球仪。
忽然之间,不知怎地想起了这句。
我倒在地板上,失力了,放声大笑。
王炮。。。。。。王炮。。。。。。他揪起我胸口的衣服。
你倒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厉声道。
我知道。他急速地回答:我知道。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不说话。
我不想说话,也没话好说。
。。。。。。有时候知道,他茫然地说:有时侯。。。。。。不知道。想着你的时候知道,看着你的时候又。。。。。。他咧嘴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我,有时候又觉得我是他。。。。。。
他把头缓缓低下来,贴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衣服我都能觉得烫,低声道:喝醉了也挺好,我又看到他了,虽然我有点明白,那可能。。。。。。是你。。。。。。发烧也挺好。。。。。。我把什么都说了,我。。。。。。我忍得好难过,我没胆子,我这样挨过你,你不知道吧?头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帮你换的衣服。。。。。。
啊?你。。。。。。


你睡着的样子象举手投降,他也是这样的。。。。。。该看的我都看了,不该看的。。。。。。我也。。。。。。一点没落。你侧面看真象他。。。。。。我看着你我就。。。。。。很难过,我想他一定是不在了,才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陈。。。。。。向阳。我说不出话来,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陈向阳吗?
我不想再管我自己了,我不想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话。。。。。。我到处去找你,你真狠心啊撇下我就不见了。。。。。。
我。。。。。。我刚想说自己没有,忽然明白过来,他又糊涂了,我推他:陈向阳?
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你一个机会也不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试图推开他,被他压住了,不敢使大劲,只抓着他的肩膀晃:陈向阳?陈向阳?
他抱住我的头,嘴贴上了我的脑门,闭着眼闷喊着:我。。。。。好辛苦。。。。。。我不想放弃。。。。。。你的理想。。。。。。可是,太累了。。。。。。太累了。。。。。。靠在我身上的这个人越来越软了,却抖得厉害。
陈向阳!我拉开他的手,害怕他象刚才一样失控,猛得一下翻个身把他固定在身下:你看清楚我是王炮!
他睁开眼看了我老半天,定了定神,那种我熟悉的失魂落魄的表情又上来了,把脸侧到一旁叹道:不错,你是王炮。
我一阵心疼,把他的脸掰过来,疾声道:你别这样!你只是发烧,发烧容易有幻觉,知道吗?你得赶快好,有人。。。。。。有人还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你知道嘛?!!!
本来没打算说的,可真咬牙说了又胸口一窒,象被万吨油轮的大铁锚砸中了一样。
陈向阳愣住了。
你。。。。。。你想想他吧!你。。。。。。不能再说了,我吸了口气,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起来!我带你上医院。
陈向阳已经有点虚脱了,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我把他的左手环住我的脖子,就打算去拽他的右手。
一阵响,耳朵莫名就打了个突噜,刚反应过来是钥匙响。
啊?


我猛地抬头,门开的地方,站着的人是,高力强。
脸上的表情从喜悦一下子转化成惊谔,浑身僵成一块化石。
同样变成化石的人还有我,忽然醒起在他眼里这是一副何等尴尬的画面。正想笑一笑,跟他说:还不快过来帮把手!脑子里同时却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高力强眼神一扫,看见陈向阳的面红如赤,整个人就暴走了。
动作太快了,我只依稀看见拖杆箱猛地向后翻倒,耳朵里听到扑通一声,还有一嗓虎吼,人就被大力推开。
没等我反应过来,劈头盖脸的拳头就砸了上来。
高力强!高力强!是陈向阳哑哑的喊声。
我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可顾得了头顾不了肚子,想说话才发现嘴是一上来就被侧拳袭中了,咬着舌头,痛感到现在才冒出来。
找了个空挡,踢出去,脚就被踹偏了,人滚在一边,肚子上又重重挨了一脚,立刻象省优部优国优的青岛对虾一样缩了起来,眼前一黑啊。
耳朵里听到高力强愤怒地狂吼:你敢动我的人!你敢!我夯死你个**的王八蛋!
忽然空出来,这小子闪身往后。我定了定神,晃晃头,脑子里嗡嗡的。就听见整个客厅里到处都在响,翻东西的声音,陈向阳虚弱的喊声:高力强!你想干吗!
我摸着墙,想站起来,刚站到一半,模糊的视线中,就看见高力强一把把好容易站起来半拉住他的陈向阳用力一甩,继续搡回了地上,手上抄起靠背木椅就过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在屋里到处拣顺手的东西,四下掂量了一下,还就属这个最好使。
打架我太明戏了,他一伸手我就知道他想干吗。我只是气堵了胸肺,我不信他会下狠手,我不信!
我一挺身。
他把椅子举过了头顶。
陈向阳的惊呼。
迅疾的风声,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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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哗啦一声巨响!
我闪了可是没闪过去。这小子临时改纵砸为横抽。太毒了这厮!
胳膊和脸,胸肋都一阵巨痛,话都说不出来了。椅子坏了,残肢裂了一地。
我不信,我不信!
被打趴在地上,我这一生都从未这么愤怒过。
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溅在手上。
高力强又抄起木棍没头没脑地抽过来,嘴里叫嚣着:抽死你丫的!抽死你丫的!我让你敢他妈的动我的人!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敖叫一声,反身扑向他,和他撕打在一起,在地面上照死里纠缠。轮起王八拳,空手入白刃,我打红了眼,使着大劲地砸着拳头: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你敢抽我!
我捏死你丫的!
我先捏死你!!!
大家不分胜负,谁也别想让谁好过。
这通拳打脚踢,我打上次被几个人围着痛扁之后还真没这么狠劲的打过。那还是上学的时候,如果不是后来老猴来了,也许我就被其中一个小子的单车链把眼睛给抽瞎了。
打着打着我就忘了为什么打起来的了,脑子里充着暴乱的血,只有一个念头:花了他!
陈向阳好象挣扎着过来试图把我们俩拦开,但是不知道被谁的手胡拉到一边去了。耳朵里除了他嘶哑的喊声:别打了,别。。。。。。打了!就是两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闷哼或者拳脚中肉的声音。
到最后,陈向阳连声音都哑得发不出来了。
一次次的试图拉架都告败之后,我们依然象两条疯狗一样打得难解难分,只是没刚才快了,没刚才狂风暴雨是的了。
可大家彼此都怒火中烧。
高力强也见红了。
光打还不解恨,找了个空裆,我抽身跳起来,拔脚就往外奔。
想跑?高力强一伸手没抓住。
王炮!你。。。。。。你去哪?陈向阳扶着墙勉强站起急问。
门是开着的,我径自往院里窜,一边硬邦邦甩下一句:我找砖!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空气中全是粉尘。
顾不上这些,就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我在院子犄角旮旯里一阵狂踢。
飞快地绕走一圈,竟然没有。
高力强已经爬起来追了过来。几乎是同时,都看见了车屁股后面靠墙根的几块红砖。
操,互视了一眼,就开始往那抢。
我在院这头,他在门边。论理他比我近,可因为要摆脱陈向阳的拉扯,我比他先一步抢到。
把砖抄在手里,很熟练地想都不想一转身就抡举了起来。
还没拍下去呢,陈向阳低呼一声,窜过来,站在高力强面前,两臂一伸,人都站不稳了,硬撑着闭着眼。
我的手生生停住,虽然濒于丧心病狂的状态中,但还没到完全失去理智。
你走开!
我和高力强同时大喊,我是伸手去推,高力强则一把把陈向阳拉到了身后,手伸平了支着他不让他再靠过来。
你拍!高力强用另一只手揪住我的衣领,梗着脑袋象头惹毛了的豹子,脸拧成一张枯树皮,眼睛下面抽着筋。
有种你就拍!
我也一把揪住他衣领,和他怒目对视着,可举着砖的手却象托着千斤那么重。
哼?怕了?高力强冷笑:光说不练的白把势!
你别逼我啊!
我抓着他的手一使劲,勒住他。他眼睛里的火一阵阵烧向我脑门,发热眩晕,手上就跃跃欲试。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孙子!就你还敢动他!高力强想起来为什么打了就也手上使劲地勒住我的领口,还一把把正在挣扎的陈向阳推出老远去,暴喊:他是不是动你了?你说!!


我花了你!!
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下去了,手向后一扬惯上劲就重重地砸了下去。
高力强下意识地一闭眼。
陈向阳喊了一声:不要!
眼见砖就要拍到接近他脑门的地方了,心口一痛,手一歪,滑到一边,砖还在手上。愣了愣,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自己气愤到了极点,这是怎么拉?
高力强睁开眼,那眼神中充斥着鄙夷,他甚至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就你?!!
我热血上冲,狂嚎一声:我就动了!你我都动了,何况是他?!!!一抡手,砖飞了出去,擦着高力强的耳朵,直扑屋里的窗户。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无意识喊出来的我。
只有那句话在空气中抖动,把一切变成飞灰和粉尘沙子一起坠落。
咣啷一声。
玻璃被贯穿的声音,裂了,然后又一片一片地掉下来,砸在地面上继续断裂,分离,直到最后变成无可补救的僵局。。。。。。
那一刻,我知道,属于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些东西,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向阳倒在地面上的一声轻响,才惊醒了僵硬住的我和高力强。
高力强窜了过去,一摸,惊跳起来: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吧。我不想看他们,往车边走:我。。。。。。嘴肿了,说话有点不太利索,努了努:我送你们去。
高力强没说什么,极度心慌意乱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他把陈向阳抬上了车。陈向阳经过这翻折腾,又在院子里呆了会,还穿得那么少,人已经烧得半昏迷了。
把高力强的行李箱拿回屋里,高力强已经到楼上拿了看病要用的东西下来了。
锁上门,直接开出去,直奔医院。
高力强不知道在想什么,车里挺暗,我也不想往后看。他脸上的表情也许很复杂,但大家都鼻青脸肿的,谁也分辨不太仔细。
难道我的表情就不复杂了吗?
也许吧,我从车门旁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基本上称得上面无表情。
他。。。。。。有没有什么反常?高力强忽然问。
有。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觉得隐隐有些不对问:怎么呢?
。。。。。。没什么。
我本来应该告诉他,你误会了。可我没说,没劲了。干什么都没劲了。我就是意兴阑珊了,也没脾气了。火都从打架和刚才的那句话里泄掉了。
这种索然令我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就没跟着进去。
把车开回了高力强的家,停好。
取下车匙,啾一声锁好。连小金炮一起扔进了窗户的破洞里。
出来了,慢慢走到大路上。
这两天挺累的。倒不是身上,是心理上。
从来没这么累过。
身上的疼也不觉得,还是累。
除此之外,就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就是挺盲目的溜达着。偶尔路过的人看着我,投来诧异的一瞥。我一梗脖子,粗鲁地犟: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头一脸的灰,抽口气就能含一嘴沙子。和着牙齿里的血,又是硌又是腥。
操!
没多想,看见有辆公共汽车停在站上,下来几个,上去几个。后门还开着,我就钻进去,歪在最后一排最靠窗户的空位上。
没有人来找我买票,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都不敢过来了吧。我也没看这车上有多少人。我看着窗外。
黑暗中不停地闪过霓虹,各式各样的,高楼的外轮廓,名胜古迹的外轮廓,尖顶的避雷系统上隔一会就闪一下的红点。开着门的小铺子和商店,进进出出的黑影。说是城市要亮化,说是城市需要夜生活。是啊,就这么大的地方,要过活这么多的人,铺不开,撒不欢,只好把所有的点都打算进去。把生命象一张太过稀薄的草纸一样折叠起来,让它变厚了,先紧着能用的时候再说。
想不起来什么了。
也不想去想。
好象上来一个小孩,看见我就喊了一声:妈妈。你看。。。。。。
妈妈的声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压低了嗓门批评他:在车上别指着人乱看,不礼貌知道吗?
我闭上眼,打算让自己合一合,让一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赶紧回来。要想起来我觉得该惦记着的事。。。。。。
可一合就着了,再睁开,是被人推醒的。
唉,我说,我们这车今开到这算终点站,您赶紧下去吧。我们要打扫下班了。
噢。我站起来,没站稳,又坐下去了。
人扶了我一下:没事吧你?
没事。我一摆手,挺起来往车门走。
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哎,你外地的吧?出去就有个地铁口,知道吗?
我下了车,腿迈下来的时候有点涨得疼。看见地铁口就下去了。
走到站台上。有两人正站在指示图前仰首观望,我也站过去,也仰头看了半天。后来感觉人在看我,就也一扭头看着他们。
这俩吓了一跳,女的一拉男的,就匆匆走开。
我看着四下里,眼神有点散。有人扯着京胡,拉唱着二黄慢板,在整个甬道里悠悠地响着。
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过去了。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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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在黑大褂瞎老头旁听了一段又一段了。
路人本来就不多,老头也只是坐在拐角的地方,面前摆个盆。
我看了看,盆里没多少,都是碎钱。
忽然收了琴,老头叹了口气:小伙子,时候不早了,家去吧。
啊?我一愣。
老头松了松黄杨木弦轴,卸了琴码,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布来仔细抹了抹蒙着琴筒的蛇皮。
大爷。。。。。。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您。。。。。。我四下瞅了瞅,抬起屁股凑过去,把手窝到嘴边:您眼睛没事啊?
老头把墨晶眼镜往下一拉,一双浊眼但是眼珠自如,从眼镜上面看着我:你说呢?
我又坐回去了。
老头开始给弦上来回抹松香,一边自顾自地说:打刚才你坐在这我就看见你了,本来以你这模样,很会影响我这生意,可我又一想,没准加上你,咱爷俩更惨点,人还会多给点不是?可惜啊。。。。。。今天不好,晚上出来的人少。。。。。。。
我摸出钱包来,拎起一张整票,就搁他盆里了。
结果,老头一伸手,又把它给我拿回来了:别介,我可不是要饭的,你要有散的就当是个听戏钱。
我二话不说,把裤兜里所有的钢蹦毛票都掏了出来,又把钱包里的散钱也收罗了收罗,然后必恭必敬地轻轻搁盆里了,尽可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老头没言语,点了点头:跟人打了?
我猛地心事上头,想了起来,一股酸气仿佛被人用针捻进了腰眼,钻心的难受。
见我低头不语,象是明白我的心思,老头一边给琴上套一边叹道:年轻人,火气太旺,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白云苍狗,这世事不过是飞萤流水,甭管是长歌还是短调,快板还是慢板,岁岁光阴一曲也就唱完了。


大爷。。。。。。我大惊啊:您。。。。。。您是一高人啊。
嘿,老头乐了:我不高,我站起来最多到你胳肢窝。不过你这话我爱听。怎么着,大爷再跟你唱出虎牢关应应景?
不,不用了。。。。。您琴码都卸了。琴都套上了。心里苦笑,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我。。。。。。我这跟人家可不能比啊。
也是。老头想了想,一笑:我这还有把板胡呢。要不,我给你唱个秦腔吧。
啊?您还会这个?
呵呵,老头从旁边又拎过一把琴就开始下琴套,笑道:少小离家啊,想不到到老又从陕北颠回来了,树都砍了,没水,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唉,这不,在哪都是掉沙子,我估计这老天爷八成是得了尿道结石了。
这大爷还真能琢磨,我一乐,吸了口气,嘴疼。
。。。。。。在那也是土,在这也是土,将来埋了也是土。所以你说,还斗的什么气呢。。。。。。老头拿出琴来,较弦定码,操起马尾子,上下一索,滑出一声轻颤。
你想听什么吧?
我一咬牙,里外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那什么。。。。。。什么玩意惨您,您,您就给我来什么吧。
喝?想以毒攻毒?老头点点头:甭问,情伤啊。
我不说话,就听见咿呀一阵响,老头捏起了嗓子高亢又尖细地唱了起来,声音古朴圆润,象是能穿透整个隧道。地铁飞快地停靠再飞快地离开,迅猛的呼啸声,竟然都无法将这缕旷音驱开去或遮掩住。
听不懂。
只听懂了一句“落花惊散不成欢”。


哎,哥们借个火。
从地铁里出来,已经是深夜里了。走了半天都没找到铺子,想买只火机都买不着。烟摸出来了就不想再放回去,只叼在嘴里,到处乱看,好容易这才找着一个有火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身上的疼火烧火燎地反射出来。就是想抽烟。烟是好东西,花点钱买了揣兜里,到哪都不怕它跑喽,也不言语,点着了烧成灰都任劳任怨。你要跟它说点什么,它也不是不懂,会跳起舞来给你看,黄豆豆杨丽萍也扭不出它那水平,姿势绝难还不带重样的。最穷那会,买了烟丝自己卷,就是太花时间,卷得不如抽得快。卷了老半天还不够一会烧的。
谢谢。跟那哥们道了谢,就往前晃。回家吧。
也该。。。。。。回家了。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
呦,这不炮哥嘛!阿保看见我就挺高兴,过来一把抱住。
哎呦!
恩?阿保把我拉亮地里,一看,吓一跳:怎么拉这是?又跟谁掐上了?
阿保,我心说你怎么说又呢,好象我没事就喜欢跟人掐架是的,嘴上说:真巧啊。
刚借火那哥们过来了,原来他和边上那俩一起等的是阿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炮哥!阿保忍不住拉着我跟大家臭现,得意洋洋地:没他,我升不了职啊!来来,大伙多亲近亲近。炮哥,这是我一帮小弟兄。
噢。跟三人一一握手。众人齐笑:幸会幸会。
这么晚还出来玩啊?那什么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打了个招呼,我就想抬腿。
那那成啊!阿保一把拦住:我们哥几个要去唱K,有内线说了今生意空,打折,一起来吧,人多了才热闹啊。
阿保,我推脱着:我。。。。。。你看我这样。。。。。。
炮哥,阿保不由分说推着我就走:就是看你这样,才让你散散心,有哥几个陪你解解闷,也省得你回去了一个人呆着闹心不是?
被簇上的车,我和阿保一辆,剩下那三一辆。
我没辙了,问阿保:那什么,你手机借我使使行吗?
行啊,阿保递过来兴头头地问:跟谁请假呢?你那小情?还是那洋妞?
嘿。接过来,自嘲地一笑,摇摇头,拨号码。
老实说,你这架是为谁打的吧?大概阿保一直认为我是根双插蜡烛吧,处于中西对抗的矛盾焦点中。
他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我那大胡子树皮脸的情来了。。。。。。张头。。。。。。眼神一呆,可转念一想,我哪还再有脸回去见他啊。
秘书台通了,跟小姐报了机号和密码。过了会。
小姐报话了:您有两条短信,昨天晚上22点零7分,一位姓高的先生发来,内容是苏珊给我发了电邮,她说中国人真奇怪,心是用来打的用来吃的,她让我转告你,心应该是用来爱的。。。。。。
苏三。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闭上眼。
我觉得对不住她。
。。。。。。另外一条短信,今天凌晨,依然是由高先生发来,内容是你手机不通,没什么事吧?我已经订了下午的航班,大约晚上到,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见面请你吃饭。信息播报完毕。
谢谢。
把手机还给阿保,我觉得饿了。


炮哥,和洋妞掰了?没看见她再来找你哦。
不想说话,我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上,过了会,说:阿保。
恩?
我不干了。
什么?
我辞职不干了。
啊?阿保从前面扭过头来大惊:真的假的啊?
真的。你礼拜一帮我跟黄姐说一声。钥匙我已经还给总了。公司也没什么我的东西,打个招呼就完了吧。
炮哥。。。。。。你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我把脸扭向窗外:。。。。。。没事,累了,想歇一段。。。。。。
可你在医院的时候不天天吵吵说歇着累吗?这才出来几天啊?阿保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会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难道。。。。。。事业部那帮小子传的话是真的?你。。。。。。你撬了高总的墙角?
放屁!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扭过来一把捏住他搭在前座上的手腕:是谁嚼得这舌根,是哪个王八蛋?
哎呦,炮哥,饶命啊!阿保苦着脸叫: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苏三是高总的老相好。。。。。。
我一愣,松开手。
阿保揉着手腕嘟囔着:前他们才告我,本来我还不信,可你刚一说这话,现又这样,你看看,还不明显就是嘛?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松了口气,躺回座位上,心里砰砰地跳,想着,幸好。
唉,所以说,什么妞都能泡,这总的妞能泡吗?啊?什么人都好得罪,这老板能得罪吗?现在你倒好,这小妞听说是也有段没来找你了,这饭碗也保不住了。。。。。。阿保先是瞪着眼,后来又忍不住贼贼地笑起来:不过呢,话说回来,要换我,我多半也会上拉,这他妈多有成就感啊!
我张了张嘴,想分辩,结果又算了。随便他们怎么想吧,起码这个谣传嚼起来没什么杀伤力。
阿保拍着座椅一路扭着身子跟我说话,也不怕扭成腰肌老损,还跟旁边的司机哥们打哈哈:您听见了没?狠吧?我们这哥们敢跟我们老总较劲,跟我们老总抢妞!炮哥,我可真服了你拉!有什么好招,也给哥们传授传授!
我一看,这还就没个完了。
你甭那胡沁了啊,我辞职跟这事没关系,再说了,我跟人苏三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本来就没什么来往,而且,人早回去了。
啊?这下阿保挠头了。过了会说:你看看你这事闹的,人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哈哈哈哈,我笑: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
炮哥,你。。。。。。你别强颜欢笑了,失恋嘛,你就应该有个失恋的样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对人苏三是来了真的了。唉,今这架是不是也是心情不好才跟人掐的吧?你还掩饰什么呀,我都明戏了。你这从头到脚就写了这两字。不过,男人嘛,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常。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这么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哈?
阿保把我这反问听成无可奈何的承认了,严肃地点点头:那当然拉。然后仰着脑袋把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到地方下了车,我一震:欢场。
好久没来了。有段老跟陈向阳来,他是只点茶,我不开车的时候他也给我点点小酒。这的酒有烈的有甜的,名堂繁多,颜色五花八门。有纯喝的,有调着好看的。再往前,第一次,是我们三人一起唱K的地方。就在楼上,房间号我都能记得。
一进包厢,我就一头栽进沙发里,也不管其他人,横在那脸朝里。
阿保对众人小声笑:失恋了。心情不好才跟人掐起来的。
奥~~~~~~。众人做深表明白状。都坐到另外一边去,把地方空给我。有位还说宽话:没事,我一礼拜失恋三回,就跟吃白菜是的。习惯成自然,不失恋我还难受呢。
阿保拍拍我的肩膀:炮哥,你先养养神。有什么不开心,一会还不就忘了。
又向众人:那什么,咱们先吼起来。要不,先点个失恋阵线联盟败败火?说好了啊,今谁也不许点慢歌,都得点快歌。
音乐响起来了,一帮小子在旁边热闹着。阿保没说错,这的确比我一个人回宿舍躺着要好得多了。
慢慢地我闭上了眼。
这空气里的气味刺激出若干上次在这里唱K的片段。
刚才是高力强同学的模仿秀,接下来,我们来听下原音重现,请看大屏幕!
。。。。。。兜兜转转,兜兜转转。
是不是只要在这个城里,无论我走到哪都不能避得开呢?
这些人,这些事。
这世界太小了。
竟没有地方来容我埋下自己的秘密。
能藏得,看来看去,只有肚子里的这颗心。
苏三说,心是应该用来爱的。
有些湿湿的东西把秘密打潮了,飘起来,浸在水中。街上在下砂子,合辙雨水都上我这憋着来了。地下水啊。我想笑。嘴疼。哪都疼。
。。。。。。心不是用来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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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一觉醒来,以为睡了很久,其实看看表也不过一个钟头。
阿保他们闹得欢畅。
打了招呼,上洗手间把脸洗干净了。没洗前以为很疼的地方,洗的时候也还好。所以说,想象来得总是那么的不可靠。阿保说一楼还有餐室,自助的,有小吃面点什么的可以点了到包厢里吃。
直奔一楼。
这地方太绕,转了两下我就蒙了。问了一个服务生,带我去了,一闻见香就觉得饿得不行。那是,好几顿没吃了呀。拎着盘子付了钱都没上去就一通死填,其实也不好吃,主要不是特别热,都是一早做好了的,放不锈钢罩盒里用小火温着。但是我得吃,还要多吃,吃的越涨,胃里越充实,脑子里的血都跑到下面去,就不想什么了,人就会特别有幸福感。这是我从小到大经过无数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最正确也是最宝贵的真理。
吃到一半的时候,餐室里点餐的人忽然都开始往外跑。有人喊了一嗓:快,终于等到了,开始了。我就把剩下的也捞嘴里,在身上抹抹手,跟着过去了。
到了大厅,喝,人都上这挤着来了。
有人在台上唱歌,好象是个女的。
我倒没在意这个,看见吧台了,看见吧台上一溜闪光的瓶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跟见了老朋友一样高兴,心说,好家伙,我找了你一晚上了,到这会才算狭路相逢。双手向前插出,专拣人缝往外分,就跟牛魔王的那只避水金睛兽是的,嘿,还真给我挤过去了。
估计都挤去听歌了,这吧台还算空。一拍台面:哎?有酒吗?给筛两碗来。


正背对我忙活的背影,转过一张脸来,笑了笑:这话说的,您当我们这景阳岗啊。
啊?
嘿,别说,您这造型,倒还真象是刚打过虎的。我们这酒不论碗卖,不筛的。
那。。。。。。那来两瓶。
对方上下一打量,又笑了:对不起,这酒也没法论瓶卖。我还不是看不起您,甭说两瓶了,我们这一瓶酒,最贱的您也不一定能掏得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都陈向阳点的,而且也是坐外面的座位上喝,从来没坐在吧台上喝过。眨巴了眨巴眼,我问:得得,我知道你们这贵。。。。。。那你们这酒怎么卖啊?
怎么卖,两块钱一斤,您当上这买糖炒栗子呢,那,对面推过一个杯子来:我们这论痒死卖,一张两痒死。
操,就这么一小口?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错,是好过去抢!这小子双手一抱胸,依然笑咪咪地:怎么着,没钱就甭上这来喝酒了呀。我告您,出门过街一直走有个铺子,您买瓶二锅头老白干自个对付对付得。
嘿!脑子一热,掏出钱包往桌上一拍:瞧不起我?觉得我寒酸?告你,今我还就在你这喝定了!
爽快!那您要来点什么吧?
什么玩意烈你给我来什么吧。
工业酒精最烈,您要吗?假酒里搀的都那玩意,喝了就烧眼。我听出来了,这小子好象是在拿我开涮呢。
我就要那我特嘎了。
这小子笑了:行,就您这嘎劲还真和这酒挺称。
呱唧往杯里一倒,往我这一推,杯子就滑过来了。
浑身都痒啊,这论痒死的酒卖得可真让人想挥拳头,这么一点连漱口水都不够。稳住杯子,我一抬头,喊住他:哎,那什么。。。。。。能给兑点水吗?


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的钱啊!
一仰脖倒喉咙里了,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到我肚里也就绕着血管流一圈最后混合分解变成一些威士忌重新流回大地帮助植物生长。
旁边隔我几个位子,有人先摔杯子再喝,这个我跟苏三一起喝过。就是要听那蹦的一声响。
一想起她,我也要了一杯。
我喝。苏三,我在这跟你遥蹦!
你们这还有什么酒?
琴酒。
我喝。高力强你个禽兽!把老子打成猪头,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去!
还有吗?
沾边。
沾边?恩,没错,我是什么都沾了边了,可最后还是落了个四三不靠。我招谁惹谁了呀?不喝。我再也不想和谁沾边了。
还有吗?
还有吗?
还有吗?
酒入愁肠化作。。。。。。,喝着喝着我就高了,酒劲上涌,伏在吧台上,拼命在上面砸着拳头。眼睛都红了: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
有人推推我:哎,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回去洗洗睡吧?
没错!我捶着桌子愤怒地咆哮: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好洗洗睡!
你还挺能拽词,别再喝了。
你不让我喝酒你不让我喝酒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


再没人来理我了,自个趴在那意识迷乱。心潮起伏。
外面喧闹的声音什么时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低沉的女声,婉转而有磁性。象一块手感绝佳的天鹅丝绒,可以擦去心里所有的躁乱和不洁净。
那曲调是缓慢而忧伤的,听到我耳朵里就依稀是:
。。。。。。这人生也不过是个欢场。。。。。。
。。。。。。我看着你,你看着他,而谁看着我。。。。。。
不行了。
不行了。
体内有一种决堤而至的感觉,汹涌成一浪接一浪的潮,抵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只是个小卒子,又不是伏波大将军,怎么才能压得住这不断涌至的酸楚?
我只是个泥菩萨,又不是塑就了不坏金身,怎么才能一苇过江去片水不沾?
酒来!
酒来!
我好象跟自己较上劲了,一杯又一杯。。。。。
醉卧欢场君莫笑,与尔同消隔夜仇。。。。。。
香港人话说叫,饮胜!就是把自己灌胜!我喝死你丫的!王炮!我叫你下不了手!我鄙视你!
我鄙视你!我鄙视你!我。。。。。。我看着你,你看着他。。。。。。
而谁看着我。。。。。。
。。。。。。
一双眼睛出现在头顶。
恩?脖子尽量直起来,揉揉眼,含糊着:你。。。。。。小姐,我看你很。。。。。。很眼熟啊。
旁边有人嗤笑:小子,少来这套瓷。周围还有哄笑连连的画外音。
那双眼睛发话了:我这眼又没给开水煮过,怎么会熟呢?


在周围一片撒气声中,我甚至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你这声。。。。。。。也熟。
有人过来凑在她跟前轻轻说了一句:娜姐,就是他,最近跟陈总走得挺近。好象是他们公司的新司机。
那女的点点头,有点意外地上下打量我。
看什么看?我大着舌头,粗鲁道:没。。。。。。没见过大场面啊?!
她身子一扭,坐到吧凳上,两根手指举起来互相一搭,刚说话那人就递了根烟过来,再护着火给她点上。
你。。。。。。我认识你。我瞪着那人说。
那人笑:这认识我的人多了。
他是每次我们来都和陈向阳招呼,谈笑几句的那个领班。
他又笑说:今怎么没和你们陈总一起来啊?自个上这来喝闷酒?刚和人掐过?
我拎起杯子一仰手,把剩下的全倒喉咙里了,重新把头伏下去:再来!
。。。。。。陈总人呢?老没见了。他不是来撞我们娜姐的吗?现人回来了,他怎么又没影了?
你。。。。。。你问我干吗?我抬起头来,然后看着吧台里面,伸拳在桌面上一砸瞪眼道:我说,酒来!
没人动。对方好整以暇地站着:你先把前面的帐给付了吧!你这钱包里可没多少张啊。
我勃然大怒:欺负我没钱?从胸口摸出我慎而珍重的那张卡,一把拍钱包旁:我刷卡!
人立刻又改笑脸了,刚要去拿,一只手伸出来,在我那卡上一搭,又给我平移回来了。
娜姐。。。。。。
我顺着那双手看上去,正好迎上那双眼睛,我又迷糊了:咱俩是不是。。。。。。打过照面?
娜姐点点头,一侧头,喷出一口细烟,手肘弯起来,扬在耳朵旁边,标准的女士吸烟姿势:我坐过你的车。你叫王炮,一上车就嘴特臭,刮拉个没完,还说自己叫王胖子。她眼睛一眯,嘿嘿一笑:你说我怎么能忘了你吧?。。。。。。我那天哭着上去的,笑着下来的。
奥。我恍然地拉了个长音,对四下里得意洋洋地一摊手:你们听见没。。。。。。我没说错啊,我。。。。。。我是见过你啊。我拿指头冲娜姐一点。
娜姐一挥手:你们该干吗干嘛去吧。小安,你去照应一下。
我周围所有的人影一眨眼就都散没了。


阿达,螺丝起子,完了再给他续点。算我的。
娜姐。。。。。。
算我的!我混乱的脑袋里捕捉到后面的尾音,就直觉反应出来,一拍胸脯:我请你。
开玩笑,你一女的,我能让你请?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把卡给我插回衣兜里,淡淡道:请我喝酒,可不是光酒钱就得,把你这卡收好喽,你上这来充什么大头蒜啊。
我。。。。。。我有点懵:你。。。。。。
娜姐冷笑一声:我就烦你们这样的,掐输了就要灌黄汤,好象男人就这么点出息!
谁说我输了?!!!
我拍案而起,暴怒:我没输,我没输!跳得太猛了,咕咚就撞吧凳上了,然后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娜姐,你的螺丝起子。
我扶着吧凳想爬起来。脚软,人浮,脑袋飘,使不上劲。
娜姐轻轻抿了一口,看着我:可我没想到,陈向阳跟我电话里说的,那个长得象文薛的人。。。。。。就是你。
什么?
我刚站了一半的腿,一打晃,又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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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平了四肢,脸贴在地板上,我忍不住地嘿嘿嘿笑。
我。。。。。。我怎么上这来了?
我。。。。。。。
我上这。。。。。。干嘛来了我?
啧啧,这陈向阳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顶上传来两下咂嘴声。
我翻了个身,蜷起腿,整个人睡成个久字。
一双大脚轻轻踢了踢我:哎,你别上这来挺尸啊。
忽然夷了一声,娜姐下来了,一拉裤腿蹲在我旁边,手拧着我的下巴来回转了转。
干吗你!我大怒地抬手把她的爪子给呼扇开,心说你上这看牲口来了!
。。。。。。你这侧面看,是有点象他,娜姐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一笑:不过,这整个人就,你瞪我干吗?怎么拉。。。。。。没见过美女?
我呸!我在心里大喊:为什么都要把我当成那个文薛,你们有劲吗?你们烦不烦啊?这孙子是谁啊?这孙子是谁?!我凭什么就该象他?!我操他大爷!
喝,火气还挺大!不对啊。。。。。。你。。。。。。娜姐一呆,冲口而出:难道你喜欢上陈向阳了?


啊?我愣了愣。
你这是在吃文薛的醋啊!娜姐惊讶地看着我。
啊?啊?我。。。。。。原来我刚才那些不是喊在心里的,是喊出声来的。
你!娜姐忽然又捏住我的下巴:小子,你醒醒吧!你怎么能喜欢上陈向阳呢你!怪不得你这眼神五迷三道的。。。。。。她又抓住我的肩膀就一通乱晃:你别做梦了你,陈向阳怎么会喜欢你呢?!
我。。。。。。我没有。我被她摇得有点懵,这女的脸长的不错,可这手劲倒真不小啊。
娜姐哼了一声,好象有点生气地把我又摔回去了,站起来重新点了根烟。一拍桌子:阿达,再来一杯。
娜姐,别喝了。。。。。。
娜姐大怒:你管我?!!
你不能再喝了。。。。。。对身体。。。。。。不好。
那你拿水来。
过了会。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脸上就被扑的一声喷了一头一脑。
我伸手一抹,刚想骂人,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娜姐鼓着腮帮子含着一口水又冲我一摇头,慢镜头是的,就那么没头没脑地一喷,万水齐下。。。。。。
你。。。。。。我怒吼了一声,但声音放出来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你上这浇。。。花。。。来。。。了。。。


醒了吗?
我睁着大眼看着天花板,头晕,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刚想说话,发现舌头底下给塞了块姜。
一只手按了下脑门,恩,那搁着块湿毛巾。我目光呆滞地看着阿达。
娜姐,醒了。
娜姐的脸凑到我头顶上,看了看,点了点头,一挥手:行。
阿达出去了,听到门轻轻一声被带上。
这。。。。。。这是哪?
阿达家,娜姐一转身,一屁股陷进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蜷起腿窝着,夹着烟揉着太阳穴:这离得近,你喝得烂醉,店都打烊了,也不能就把你扔那吧。。。。。。你丫可真能找事,有种别上我这来喝啊,曝尸荒野去,眼不见心不烦的。
话进了耳朵,可脑子里什么都反应不出来,就连眼睛也是酸胀的要命,张合的速率降到接近零点。
你喜欢上他了?
我告你,陈向阳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人,他欠人家的,他脑子有病,他把谁都当成他!别人就不说了,高力强你知道吧?小安说,头回见你就是跟他们俩一起来唱的K,你一定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这俩要是肯一起出现,身边从来不带外人的。我就奇怪你是怎么趟进这趟混水的你?
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让高力强给打的?


心里一震,终于。。。。。。终于反应出来了。
没。。。。。。我把姜从嘴里拿出来:没有的事!
得得,除了他,我想也没谁好端端地会跟你下这个狠手。就你这样的,胆又小,又不能打。哼,你可别告我遇见歹徒了。娜姐说话一直是不快不慢一个调,不疼不痒的挺平,可出来都跟针是的,扎地又准又狠。
没错。我嘴上硬,心说我也没说错啊,他可不歹徒嘛他。
忽然想起来了:你说他把高力强也当成那谁?
哼,高力强配吗?!人头猪脑的,只有陈向阳这种喜欢催眠自己的人才会把他当个宝。
你说什么?我有点吃惊,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还是出自一个。。。。。。女同胞之口。
也不是当个宝,这叫不得已而求其次。高力强怎么能和阳闻旭比呢,娜姐淡淡道:自大狂一个,眼里没人,嘴上没毛,一把岁数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不着调。。。。。。哼,他也算男人?这差太远了,一个天一个地的,他给人提鞋都不配。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太。。。。。。太太太英明了您,心里一激动差点热泪盈眶,但是,等会:阳。。。。。。闻。。。。。。旭?
原来不是文薛,是闻旭。
没错,你明白了吧?陈向阳为他上民政局把自个名都改了,你就该知道你有多没戏了吧。
他。。。。。。原来他以前不叫这名?
他以前叫陈向炀,火字边的炀。。。。。。哼,他还想永远朝着他,追着他,可惜啊,他连人都找不到,哈,真是自个打脸!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怎么拉,娜姐一挑眉:喝,你还上这维护心上人来了?有你什么事啊?甭以为你向着他,他就能对你好。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还不是把你给拐上了。
你。。。。。。我有点气结,翻身想坐起来,可手软脚软地,一阵眩晕,又栽回去了。
我要是你,。。。。。。就有多远躲多远的。娜姐喷着烟。


一眨眼,那一晚过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其实打第二天能走得动道了,从阿达家出来,一看见满街满巷满世界的阳光,我就已经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了。
那场无处不在的大土,把所有的东西都能遮盖住。
只要风不吹起,慢慢地也就沉到地下,象一堆散落开来的黄河象头骨。
然后租了一堆书回来窝宿舍里狂看,没日没夜的,等脸上退肿。
喝豆浆和偶尔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三子和众人问起来,只说是打了架,辞了职。大家都猜我是被公司给开除了。有的说跟老张说说再回来干吧,我就打着哈哈,说再说吧。
手机扔进了床底下的箱子里。
每天看完书再腿过去还了,然后再拎一摞回来。到最后,附近几个书摊武侠类的架上已经找不出生名了,天天让老板进新货。把老板催急了,就说:王胖子,你丫怎么看这么快啊,不用上班了你?
谁说的?兜里都快断炊了。
我把这几天收集的报纸上的广告排了个秩序,等到人才交流中心我这类人才开市那天,就直奔目的地。
谈了几个,都让我回去等消息,没利马拍板的。因为我手上没原单位的辞职书,资料不全。
得得了一大堆手续,弄得我直抓头。
没咒念,在一个根本没摊位只在院子里打了个牌子发小传单的黑户那找了份临时工。什么手续都不要,有驾照就行,论天给钱。是帮一家编辑部送书。
我一看挂靠的单位还挺大,心里就有底了。临时工就临时工吧。这年头谁不是临时工啊。那有什么长久的事。
谈好了价钱,对方要我先交押金,我说没这条,理直气壮地给丫搪回去了。开玩笑,好歹在事务部呆了半年多,这点再不知道了,说出去不让黄姐小储他们笑话。
我再也没打过电话给他们,不想去想,想了就觉得烦。人干吗要给自个找不痛快啊。
偶尔有时候会有冲动,想打个电话问问陈向阳后来好没好,他那天晚上的样子可真吓人。可这念头一起来,就压下去了,心里笑话自己事妈,有高力强在怎么的还不得伺候好了?再说了,你跟他们说什么呀。


新工作贼累人。就一间五个人一个的小办公室,一辆旧昌河。到处都堆的书,期刊和资料。
我本来以为编辑部,都文化人,那多该让人肃然起敬啊。合着不是这么回事。一帮人每天排出几个行业的价格信息来,汇编成册,印上内部发行,完了就抄着黄页逐张翻篇的到处打电话。一张嘴都是先报出系统主管厅局的大名,也不说自己是干嘛的,就说上面号召的,各家企业公司都要订我们这刊物,价格多少,本系统内的打八折等等。口气大派派的很强硬,那话说起来都跟训孙子是的,搁谁脾气大点,非吵起来不可。
因为就指着这些破皮烂纸的家伙什吃饭呢,派不下去或者见天地老碰钉子,这几个也没一个好脸。
管事的一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毛稀眼吊,还天天寒着个脸。听说都是从机关里内退了下来的,甭管男的女的,每位都不象阴阳调和的正常人。
就我一个最年轻,完了还是个临时工。我一过来,大家就全成领导了,有时候为了争夺这唯一一个碎催的使用权,老哥几个能阴阳怪气地抠着杯子里的茶叶吵起来。
我就不愿意多呆,好在书得不停地送。连搬带运地到处跑,除了使点傻力气,和以前开出租拉活倒也没太大区别。就是到人家那也是吃屁多过呼气。
淡了八鸡地让你找一地一堆就算态度好的了。大部分是直接给脸子,上门送水的还能有杯茶喝呢,到我这塞了钱收了发票就直接撵人:天天上门打电话来骚扰我们经理,有你们这样的吗?谁知道你们哪个野鸡编辑部的,几个人拍脑袋折腾几本垃圾出来过期资料到处献宝的,指望我们不知道呢!还抬出厅里局里的名号,吓唬谁啊,吃着皇粮拿着退休金,还要来榨我们的血汗钱,天底下的便宜全让这帮老不死的给占光了!回去告诉你们头,我们这是花钱买清净,下回要再打电话来,甭怪我们联名到厅里打报告端了你们老巢!
那我放哪啊?
拿回去拿回去,谁要啊,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当柴烧当擦屁股纸卖给收破烂的自己赚个辛苦钱就完了。
再抱回去,往车上一堆,躺在上面抽根烟,真想把它们都给点了。
当柴烧,我听说这多少山区的小孩们还收着烟壳当本子呢。
当擦屁股纸,纸太硬不说,就这分量,得拉多少屎才能擦得完啊。
得,最后我还是给拖废品站去了。
换了钱出来,捏在手里,想着,等回头攒成了整的,再一齐交公。


抽着烟站在阴影里,心里有点慌。
刚有一中年男子,过来跟我借了个火,看了我好几眼,才走。
大晚上的,这泥岗公园里好象每个角落都人影绰绰的。捏着烟的手都有点抖。
娜姐那天问我:你怎么会喜欢上男的了你?
我就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看我那个样,她就冷笑,说:你自个琢磨清楚没有啊?这方面站错了队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我也想知道啊。我揪着脑袋不说话,这叫一个烦那。
最后问:那。。。。。。那怎么才能站对了呢?
娜姐正在削梨,都给我气乐了:你两边都试试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人教?就说这梨吧,有人说母梨甜,有人说公梨好吃,端看你自己好哪口了。噢,你不吃你怎么知道?一个哒不出味来,你就吃上两,两不行,就三,多吃几个不就知道了嘛?
娜姐报了几个地界。这几天,晚上要是不太累,我就轮流过来蹲点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呆着抽闷烟而已。秋老虎上来了,宿舍里也热,出来滋当是乘凉。只有一样,树太多的地方招蚊子。
不早了,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踩了踩。手插裤袋里,溜达出来。刚拐进一条小巷子,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黑影在厮打。
干什么呢?!我暴了一嗓子。
回过脸来,是一帮小孩,看着我愣了一下,继续拿拳脚招呼着下面那人。喝,几个打一个啊。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最恨的就是以多欺少,我打小吃这亏吃大发了。
还有一个过来撵我:滚开,当没看见吧你,甭上这来找事!
我抢上几步,让开他挥过来的背包,一个小擒拿把丫手反拧到后面了:我扭你去派出所!
他是便衣!被我扭住的小子大喊一声。
剩下的几个抬脚就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地上的小子冲上来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一个窝心脚,劲大得连我都给踹旁边去了。手一松,放了人,撑住了墙。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骑在倒地葫芦上,被欺负的又变成了欺负人的,没头没脸的巴掌抡了上去,那叫一个狠。
哎!住手!我上去钳住举起来的腕子,他一回头,路灯下,挂着鼻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喊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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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我一怔,是上次的小偷。
一拧眉毛,下意识手上使劲,瞪眼喝道:你是不是又偷。。。。。。
这小子也与此同时弹跳而起,就势撞上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手捂住了我的嘴,一手抓着我的衣服。
恩?话被堵回去了,我伸手就去卸他的手。
滚!我新哥是雷子,下次再惹我,就让你们吃黑枣!!!
他朝地上刚爬起来的身影踢了个老飞脚,对方捂着屁股哎呦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我把丫一把搡开,脚下一使绊,就把他撂地上了,二话不说,上去一手按住了,就搜兜。
你找什么你?我没偷东西!这小子挣扎着喊。
你以为我会信你?
身上没有,我就捏住他的后领,拽起来,拉到刚才他被殴的地方,一弯腰拣起他的背包,递给他:你打开!
他看着我,胸口起伏,然后接过来把拉链一拉,倒了个底朝天。哗啦一声,笔盒书本泻了一地。
我拿脚划拉了两下,正借助着路灯仔细辨认呢。
这小子已经炸了窝了,手脚并使地招呼到我身上:你冤枉我!你冤枉我!是他们欺负我,几个打我一个,还抢了我的钱,你还要冤枉我!!!
你冤枉我,四个字一冲进脑里,我呆了呆。
松开了手,把他一推。这小子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拿袖子抹着眼。
我蹲下去,把地上的东西又给他拾回包里,完了拉上拉链递给他。
见他不接,我就说:那没办法,谁让你上次让我逮住了呢。
我。。。。。。我看一钱包放桌上,我知道那谁的呀。不拿白不拿。
喝,你还有理了你!我气得一时没找出话来,顿了一顿才想出一句一点都没讲到点上的,说:噢,那我跟你后面紧追,你还跑?
你追我还不跑啊?!这小子没好气地说:我傻子啊。
完了又噗嗤笑了:可我没再也想到能被一只鸡给追上。
得得,去擤擤你那鼻涕,都能吹出花来了,我把书包往他胸口上一按,刚才看到了里面有包纸巾:小子,下次手脚干净点,年轻轻地别走歪路!
掉脸走人。


没走几步呢,后面哎了一声。
我一扭头,这小子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扑着一张纸巾在鼻子上。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提防着他。
你有钱吗?我。。。。。。没钱坐车了。他不当回事地说,一边用力一擤。
要多少?我手刚伸进兜里,就看见白棉纸上迅速被染成了红色,然后就是手,血如泉涌。
他一呆,都吓傻了。
仰头!我把他脑门扒向后,抽出他手上的纸,就往血冒出来的地方按。一边捏住他的鼻子,一边说:赶紧,自己掐住左手中指。掐紧了啊。
他又把头放下来了。
干吗你?
流喉咙里了。吐了一口血出来,又把头仰上去。
过了会,血还是没止住,塞进去的绵纸一会就全潮了,这小子头晕了,脚有点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的白衬衫上全是血,我手上也不少些。
我让他自己捏紧鼻子,把丫拖墙根靠着,然后就动手把他脚上的球鞋带给拆了下来。在每只手的中指第一个指节上使着大劲勒住了,扎好。
把他掉地上的背包也拎到墙根,我也坐下来,点根烟抽着。
我小时侯也老打架,一流鼻血我妈就用橡皮筋给我扎起来,应该管用吧。。。。。。要再止不住,我就送你上医院。
他仰着头点点头。
没什么话说,我没跟半大的小子打交道的经验,只好拿出哄小小孩的那套:恩,那什么。。。。。。几岁了?
15。
奥,看着不象啊,上几年级拉?
初三。
啊,那不是要考高中了吗?那还能这么吊二锒铛的?我看着烟头出神,我象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在干吗呢?
小子,学好习才能在社会上混得开,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学习不好?他口气挺冲。
啊?
告你,现在越是学习好的才越能出来闹事呢,这年头人多精啊,什么事不得靠脑子,学习算什么,小菜!
喝,口气挺大啊。我抓抓头:这么说你还是一好学生拉?
你骂谁呢你?!这小子差点没跳起来:这不侮辱人吗!
我眨巴了半天眼,现在怎么什么事都倒过来了。早两年兴喊小姐,后来小姐多了,你要再喊小姐那就是骂人,然后又流行逢人就喊老师,表示尊重,肚里有文化啊,可没过多久你喊谁谁跟你急。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你是党员吗?你他妈才是党员呢!也许这再往下就该论到同志这个词了吧。
就好象是和我心里的想法和应起来是的,这小子仰着头说:你是吧?
是什么?
少装蒜了,你丫猫泥岗公园一晚上了,当我没看见?!
这回轮到我差点没跳起来了:什么?!!!


你就住这?地方够破的。
那你走人啊,我也没请你来。
脚一蹬,把鞋一边一只地甩出去,换上拖鞋,一边冲东张西望的他说:别乱摸啊,我去打水。
切,这么大的灰,我还怕摸脏我的手呢。
走到门边,我又不放心了: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带上门,把丫拎到盥洗室,让丫自己就水冲了脸,少不了一番滋牙裂嘴。搓了手,这小子脱下衬衫顺手就往我身上一扔。
滚蛋!我又给他扔回去了:自个洗。
怎么这样啊你!嘟囔着嘴,他胡乱把衬衫上的血迹搓了搓。
你怎么这样啊!我反堵回去,心说我还嫌没人给我洗呢。忽然一下,想起了上次帮我洗衣服的人来,不禁愣了愣,然后甩了甩头。
就那么把湿衣服往肩膀上一搭,回到屋里,他还撅着个嘴。
那,喝口水吧。我把缸子往他面前一推:喝完了,等衣裳干了,你就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又从兜里掏出钱:这个,够你坐车了吧?赶紧家去吧,省得你家大人们操心。
他把湿衣裳往椅背上一搭,穿着鞋就往床上一倒:我现在又觉得你这地方不错了,今就不走了。也合了你的意。
放屁!我火起来了:你他妈少来这套,不是你说要收拾好了再回去怕你们家人瞎操心,我才不会带你回来呢。
他翻了个身,把脊梁骨对准我。
操!我过去抓住他的手肘,往丫麻筋上一搓,就往上一带:你给我起来。
哎呦,你干吗呀?他护着手,往下赖。
起来!我往后拽:回你们家去!
我没家!他喊。
骗谁啊你?!再拽。
我是一孤儿!
什么?我张大了嘴,被定住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没家,没老爸没老妈,没亲人没朋友。。。。。。
你天煞孤星啊你?!嘴上这么说,手却松开了。
都不把我当人,好容易遇到个对我好的,当你是好人呢,还指望着能和你交交心,你倒好。。。。。。行,我知道我不招人代见,我走还不行吗?他起来就去拎书包,还故意走得踣起脚来。
这下,我倒真有点不落忍了。
我走!不碍你眼了,就让我这个刚被人欺负过遍体鳞伤又无家可归的小孩一个人大晚上的孤独地流浪吧,他把湿衣服往身上套: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啊草。。。。。。
哎,得得,。。。。。。我看着这颗瘦了八鸡但又韧得赛过牛皮糖的草,心想擅长打同情牌的主我见过不少了,还真没有一位能象他这么老脸皮厚的。
那什么。。。。。。你呆归呆啊,可说好了,就一晚上,明一早你就给我滚蛋!
这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嘴上还硬: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你要不乐意,给钱也行啊,我要求不高,480一晚三星的随便对付一宿就得,没什么名气的我也认了。
我一个大脚丫子踹了出去:你他妈还是现在就滚吧!


晚上洗过澡,我在地上铺了张凉席。
躺在上面开着窗户抽着烟。
你这没空调也就算了,怎么连个电扇都没啊?这小子拿本子扇着风。
自然风,多好,跟古人是的。
你怎么不干脆躺一棺材里啊?本子给扇的刮拉刮拉响。
就你这毒嘴,怪不得招人打呢。
他不支声了。纸本扇子也陡然停住,让整个屋子里无比安静。
怎么拉?
。。。。。。哼,他们那是嫉妒我,自己长得丑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长得比他们好,活该他们被人甩!一帮丑八怪贱货,哪生下来就该打哪塞回去!
啊?我都听糊涂了:你。。。。。。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嘴这么狠啊?!
那他们打我不更狠?要不是你那一嗓子,刀子都要割上我的脸了。哎,你看看你看看。他坐起来,撩起裤腿。月光和屋外的路灯隔着帘子依然照得床那边挺亮。我一看,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打得不轻。
还有这,这。他指着肚子和肋下:我告你,我到现在说话吸口气都疼。
那你还不少说点?我把烟掐蚊香盘子里,翻了个身,转过脸去:早点睡吧,我明还要上班呢。
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问:。。。。。。哎,你叫什么名?
管得着吗?明咱们各走各路。。。。。。
我叫陶钧,不是军队的军,是千钧一发的钧。
。。。。。。我知道。
啊?
你那本上写着呢。
。。。。。。我出来拍人,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的真名。他们只知道我叫小哲。。。。。。哲学的哲啊,可不是海蛰的蛰。
。。。。。。。
恩。。。。。。我终于找到一句话:。。。。。。睡吧。
过了会,那边悉悉梭梭的,一双脚过来踢了踢我:你别装蒜了啊。
有人坐在了我身边,胳膊环住了胳膊,脚挨住了脚。一声轻笑,曩着鼻子,好象蚊子哼哼。
跟你这撒了半天娇了。。。。。。木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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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都僵硬起来。
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就这么让他靠着。
屋里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多,就不怕捂出痱子来?
心静自然凉。
切!这小子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我帮你松快松快。。。。。。
我一把按住了,一张嘴,嗓子是哑的:别动。
他愣了愣:。。。。。。那你上泥岗公园去干吗了呀?
我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躺到床上去。
你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下面,那我睡上面好了。我闷头闷脑地说。
我无所谓,这。。。。。。上面,下面,都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
我抓了抓头,觉得心里挺乱,想了想说:那什么,我明还要早起。。。。。。
这能费多少事啊。。。。。。他笑了笑,扑过来。
没多想,直觉地一推,就把他搡了一个屁股蹲。
你!他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地发了下呆,然后就忽然明白了,咬牙切齿地:你嫌弃我?我告你,我。。。。。。我他妈不是出来卖的!
陶。。。。。。陶钧。
不许你喊!这小子有点抓狂了:不许你喊!我后悔了!不该告你的!王八蛋!
好吧,小哲,。。。。。。我推你,是我不对,没别的意思。。。。。。
我每次都用这个的!他摔过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你。。。。。。我捻起来又给他摔回去了:你。。。。。。太小了。。。。。。
谁说的?他跳起来。
你还是个孩子。。。。。。
你才小呢!来来来,咱俩比比看!丫动手就去解腰带,铁扣盒一声响。
我起来,过去就把他手给打掉了:你别来劲啊!
他脸上一怒,然后又灿齿一笑:你放心,不要你负责,我从来不缠人的。
他又上来解我的腰带,被我一手一只抓住了两腕子,他挣了挣,没挣脱,恼了:我就烦你们这样的,上来都喜欢装纯情,爽快点,搞完拉倒。有什么要求,你提。
你跟谁都这样?!我也低吼回去。
是啊,我就是这么贱!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手上使着劲,我一愣,他就挣开了。
斜睨着我,揉着手腕,淡淡道:不然能管我叫塑料盖吗?
什。。。。。。什么意思?
一拧就下来!他继续扑上来,要解我的衣服。
费了好大劲,再把他的手按住,忽然觉得有点累。
你这样,有劲吗?
他瞪着眼看着我,使足了力气大喊一声:有,劲!


我们互相僵视着。
过了一会,他泄气了,松开了手。
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声音有点茫然:都是想占我便宜的,。。。。。。没见过象你这样的。。。。。。
我也躺回床上,心里烦,又点了根烟。
。。。。。。奥,我知道了。他琢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
那,尴尬了吧?给我讲中了。
我操!我想了想,说: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就说嘛,象我这样的,盘亮条顺,从来只有我挑人的份,再也没有人挑我的理。。。。。。他得意起来,还开始对我布施同情了:哎,你也挺可怜的啊。真看不出来,外强中干啊你。
我抽着烟,不说话,也没话说。
他手伸出来,冲我比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我把打火机塞烟盒里,一起扔给他。
点上了,喷出一线烟来,挺老道的,跟我唠嗑:我其实不爱抽,对皮肤不好。
奥。
我皮肤挺好的,他们都这么说。
。。。。。。奥。
每次洗完澡都得用顶好的润肤露,刚才在你这光用肥皂打了打,到现在还不大舒服呢。
我抽屉里还有一盒陈年的蛤蜊油。
切!他不屑了一声,过了会摸摸脸说:有时侯要是长颗青春痘,都能把我急死。你以前长吗?
。。。。。。忘了。
我就可着劲的用我妈的面膜,护肤品,精华素什么的,可那都是针对老妇女的。。。。。。
你不孤儿吗?我笑了,就知道他话一多一准露馅。
呃。。。。。。他卡壳了,沉默了一下,说:我骗你的。那又怎么样,因为我羡慕孤儿啊,孤儿还比我好呢。。。。。。
你别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
他坐起来,看着我眼睛一跳,笑:看看你用的这词。你是饿汉子?我就知道,不怕撩不出你的火来。。。。。。
你这套对我没用啊。
我帮你想点折吧。他掐了烟,过来。
你又想干吗?
你怕什么,我一小孩,你还怕我?他笑,弯腰把脸凑向我:我好看不好看?
月光下一张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脸,完了鼻孔里还堵着两团棉纸。
我笑了一声:好看,哈哈。贼好看。
笑什么笑?过去点过去点。他就要挤上来。
我立刻扒住床,把空地方也都占住了,提防地看着他:不行,这床太小了。。。。。。
就是小才好啊。。。。。。你不让开,我躺你身上了啊。
那我都让给你。
我就想抱抱你。。。。。。他声音挺软:让我抱抱你行吗?就一会。。。。。。行吗?


打我撞见这小子以来,他似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安静得都让我有点受不了了。
一开始他还抱着我,甚至还轻轻地拍着:放松。。。。。。放松。。。。。。你又不是件没下过水的衣裳,要浆成这样。
我俩互相对对方都没什么威胁,你怕什么呢?
你上泥岗公园,不也就是想找个人靠靠。。。。。。都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他讲地越来越含混,象呢喃一样:都寂寞啊。。。。。。都。。。。。。是。。。。。。
最后终于缩在我旁边睡着了。
他在里面,我在外面。
我没动,一直都没敢动。
仰面躺着,心潮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一下一下均匀的呼吸声,身上能感到软热的起伏,慢慢地也踏实了起来。
放松了,人就懈了。
困意上来,和着那个呼吸一高一低地,很快地睡着了。
而且,居然无梦。


早上起来一睁眼,就发现迟了。
冲出去刷完牙洗完脸回来,发现这小子还赖着没起,我就有点急眼了。
我要走了,我来不及了。
你走的你的呗。。。。。。他翻了个身,脸冲墙,继续睡。
废话!我拎着他耳朵就把丫拽了起来,照屁股上踹了一脚:你给我动作快点。给你3分钟。时间一过,我就锁门。
这小子猛地就看表,然后哎呦叫了一声,拿了书包撒丫子就跑。
我愣了愣,怎么跟旋风是的,然后才冲到走廊上,往下看,他刚跑出来。
哎,有钱坐车吗你?
有!他头也不回地跑着,遥遥地喊了一声:我从你钱包里拿过了!
啊?我赶紧回屋翻钱包,果然少了好几张呢。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
再冲出来喊着:你给我站。。。。。。
住字憋回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楼下,仰着头看着我按着腰喘着气:我忘了问你叫什么了?
恩?我有点意外,没指望还能再见到他。
楼下一哥们看见了我,跟我打招呼:早啊,王胖子。
奥,早,早。我仓皇地回着。
他笑了,阳光下挺灿烂的,这小子没说错,他长得真不难看。
转身又跑了,书包一颠一颠地,一只手高举起来:下次别那么容易相信人了,王胖子。。。。。。哈哈哈哈。。。。。。


什么叫城头变幻大王旗,说的就是我现在的脸呢。发了半天呆,然后才想起来,回到房间里四下检查了一下,又安心了。恩,这会发现家徒四壁的好处了。
锁上门出来。
晚了,就没上三子那去。得赶紧赶到单位去。不然,梨山老母和福禄寿三星再加一个混元大仙,都眼巴巴地指着我这个天丁功曹倒水洒街呢,回头再给人等急了,磕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象一条食物链,循环到最后,追本溯源地还是得挤兑到我这来。
奋力地挤上公共汽车。
人的弹力真大。这么多人,大热的天,但也好象谁都能塞得下去。
空间不够就把自己缩小,相对论无所不在。
是谁说过的,活着,从生下来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拽着吊环在众多肉身的紧贴下,仰起头来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晃来晃去的节奏就好象是打起了快板的响点。
打竹板,迈大步,一来来到太平湖。
太平湖在黄山呢,太远了,没去过。听名就让人很向往。
车靠了站,原本平静下来的肉浪又是一通翻涌,下去的上来的,车门按了五次才关上。
再接着打竹板吧。有个段子说,一个卖王八的给它起了个名,叫我。买的人不知道,摸我的时候让王八给咬了一口,官司打到县老爷那,最后才搞明白:原来王八就是我。
是不是每次想更深入地探询自己,手伸下去,都会跟让王八咬了一口一样,还得再缩回来呢?
咬人的其实不是别人,还是自己。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真正咬着你呢?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
对。
我要把头缩回去,象那只托住石碑的老乌龟。这样,就算外面的龟壳裂成失水的河床,体内依然能留着一汪太平湖。
一切打今天从新开始。我无比振奋地想着,心静自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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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想炸。
是太生气了,还是自己的“硌的八喝猜想”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证实,一口气堵上来,竟然没说出话。
喂?喂喂?里面一叠声地问,怪不耐烦地:缺德带冒烟的,谁啊,浪费我电话费!
。。。。。。吸了口气才爆发出来:我电话费!
啊?是你。
我我我我警告你啊,我舌头都大了:你你,你赶紧把手机还给我,不不不不然我。。。。。。
小声点啊你,耳朵都聋了。吵吵什么呀,等了你这么久才打来!那边的口气有点撒娇:我还想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人家伤心了好半天呢。
我气得浑身发痒,不知道抓哪好:你你。。。。。。你,过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他妈少来这套!
得得,小气扒拉的,就知道你心疼东西多过心疼人。少年文化宫门口见吧。


想起来拨电话,纯属某天心血来潮了,要打电话给老猴。
最近和谁都没联系,除了还是按时回去看看我妈。换工作的事没敢多说,只提了一句,我妈也没说什么。就让我不能老那么邋遢,连头发胡子都不理了。
上回回去,我妈说老猴老去看她,陪她说说话什么,她挺高兴的,好象有了两个儿子。说小捷现在比早些年懂事多了,这人一定下来,真是不一样。按市面上的流行说法,这叫成熟了。
我妈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那就是说我不成熟。而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没定下来,再往下推敲,就是那事没定下来。工作和家庭,这是人生两大基石,一般人都这么认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说累来累去就为的这两样,可你要一样没有,一准周围的人又都觉得你象二等公民了,不入流。
我没跟老猴联系,是不是也是有堵气成分在里面,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是他自己什么事都不说,那我这有点什么事也没必要老倒出来,二是他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也就慢慢的有了自己的人生轨道。不再是大家都光杆的时代了,可以憨里糊天地扎堆凑一块。所以,即使这段,我自己这边折腾地一来二去的,但倒始终没再象以前一样有点事就去找他。
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了。既然又平稳了,事都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又可以纵声谈笑,百无禁忌了,就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和事上去了。
翻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老猴的手机号码存在我那手机里。拉出床底的纸箱,怎么找都没找到。仔细一回想,就明白了,小哲这小王八蛋还真是手脚不干净到家了,连充电器都没落。心里一凉,我这气啊。已经快两月了,我上哪找人去呀。
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打一下试试看,也许被他转手卖了套个现什么的也都是没准谱的事。
幸好他在用,幸好还开着机。
在文化宫门口抽着烟,又觉得怎么都这样了你还能抱着这种庆幸的心理呢?跟自己说,呆会可千万别再信这小贼精一句半句的了。拿了手机就赶紧掉脸走人。


打好的算盘,一看到他就歇汤了。
这小子就属于象棋里那种车马冷着,总是突如其来地就杀我个措手不及。
比如老远看见我就不管不顾地要横穿机动车道地那么飞奔过来。比如上来就要拽着胳膊去买蛋筒冰激凌。再比如把他甩开来了冷冷地一伸手,他就能一撇嘴当场哭出来。
操!你又来?快把手机还我。我没好气地窝窝手。
我没钱,爸,您不能把我妈给我的零花钱也要走吧。。。。。。他拖着哭腔大声喊。
啊?我瞪大了眼,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爸来了?哪呢?
回头还手搭凉棚四下里一张望,没人啊。
扭过头来吓了一跳,周围全是谴责的目光。众人指指戳戳地:太不象话了,还有大人问小孩要钱的。。。。。。怎么当孩子家长的这是!
噢,说我呢?!
赶忙摆手解释:那什么。。。。。。我不是他爸。
爸!小哲凄凉地发着颤音。
我勃然大怒,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就一阵晃:快说,我不是你爸!你这个就会耍无赖的小王八蛋!
爸,您骂我也就算了,但我绝对不允许您也顺带捎上您自个!小哲大义凛然地一脸无惧。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老太太站出来,指着我鼻子就骂: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还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爹!
众人齐道,就是就是。
还有个中年男子闪着泪花,上来伸出两只手跟我握住,用力摇晃:我理解你,我就是打从你这段过来的,为人父不容易啊,可虽然不容易,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迷途知返亡羊补牢吧,伤了他的心可就没法补救了呀。
我。。。。。。我。。。。。。我哆嗦着嘴唇,真是头回理解了群众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
小哲不动声色地把我的手从那人手里拉出来,眨着眼说着老文艺片里才会出现的对白。
爸,咱们回家吧。
被他拽着,虽然是迈着正常的步子,可心里却感觉是在一片正义讨伐之声中仓皇逃窜出来的。
众人还在后面喊着:好好对他啊!除此之外就是那位仁兄的大嗓门:理解万岁!
这都哪跟哪啊!


怎么拉?生气啊?看我不说话,小哲笑说。
摔开他的手,闷声道:废话!我。。。。。。我哪有那么老啊!这帮人真他妈没眼光,我养得出你这么大的小子嘛我!
就是,他们太差劲了!他帮着腔:你看起来也就最多象我二大爷。
我火了:有你这样的吗?手机拿来!
你看看你,什么话都非要板着脸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我看你小子欠揍!我挥着拳头吓唬他。
他不当回事地笑,咧出两颗虎牙:你也不问问我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良心的,亏我还老想着你。。。。。。
再废话我打你脸啊!我一招制敌。
别啊,人家就靠脸混饭吃。小哲吐吐舌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来递给我。
拿过来,看了一眼,恩,行,撇开上面多出来的好几张花里胡哨的贴纸外,这东西基本上我还能认得。一边仔细检查,一边继续伸着手,窝窝。
干吗呀?他眨着眼装傻。
我充电器呢?
我总不能带着它上课吧。
我告你,这是我们原单位的公司财物,我回头还得给人还回去呢。要是我的,你拿去玩也就算了。
切,就跟我多稀罕是的,想买手机送我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偷我的干吗!我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了,有这样的嘛,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告你了嘛,想让你来找我呗。他撮着衣角,低着头,还装羞涩:不然你说咱俩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得了面哪。
呃。。。。。。,你少给我玩这些哩格棱。我心想我要信你才怪呢。
你不信?哼,行。他抢过我手上的手机就拨号码。
我一愣:恩?你干吗?
他不理我,然后就冲着电话里大喊:喂,是我,你上次不说我想要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吗?那行,你现在就送个手机到粼佃桥来吧。对,我想通了,不就是一宿吗?有什么呀,我年轻,刀扎在身上也就当被烧火棒给捅了。。。。。。
我上去就把手机给抢下来了,一按,暴怒:你疯了你!
他咬着嘴唇看着我不说话。
我向周围看了看,还好这附近没什么人,抓住他胳膊就往回走:走,走,赶紧离开这吧。
人家有车,四个轱辘跑得可比你快。
操!我二话不说就伸手拦了辆车,把丫塞后面,关上门,再自己坐到前面去。


上哪啊?司机哥们问我。
呃。。。。。。我还没说话呢,这小子就从后面往前一扒,接话茬:广鸣东路。
车开了。
我问:那是哪?
我家啊。看我一副挺不解的样子,就哼了一声:去拿充电器啊。
我就没言语了。两眼前视,就看着这哥们七拐八拐地往目的地开。过了一会,手痒了,心也痒。。。。。。真。。。。。。真想回去开出租了。
下了车,走了没几步,我一看他还那咬着嘴呢,想起来这一路他都没说话,心软了。
哎,那什么,我把手机递过去:你赶紧再打个电话给人家吧,就说你刚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哈。。。。。。咬着的嘴终于憋不住了,爆出一阵轰天的大笑,揉着肠子弯着腰:我。。。。。。我是闹着玩的,没错。。。。。。不过,是跟你。。。。。。哈哈哈哈,你个老笨蛋!
都把我搞糊涂了,不过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小子一路上不是在生气。他,他是在憋笑呢他。
我根本就没打出去!他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你都信!你怎么出来混的啊,白长了这么大岁数,你也。。。。。。太好糊弄了!
你!
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胸口起伏,怒气上冲,抡起手来。
你打啊,他笑盈盈地仰着脸看着我:打在我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不打出皮下出血我跟你姓。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吓唬他。
你敢,你一定敢!他依然笑:你最好下个重手,把我打出脑震荡来,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养我了。
我敖叫一声,抓狂到极限。


松开他,对着墙就一通乱踢。完了又发现旁边有棵树,冲过去就一套降龙十八掌,从亢龙有悔一直打到战龙在野,一野二野三野。。。。。。势如疯虎。树叶落了一地,估计那树比我心里还委屈呢,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好!小哲在旁边猛拍巴掌:好掌法!
我收了势,觉得心里舒坦了点。
他奔过来,猴在我身旁,喜不自胜地说:我知道狗来劲了喜欢蹭树,可我没想到你比它们更有型,太酷了你!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单手抻住树干,把他呼啦到一边去,吐纳调息。
我打定了主意,以后跟他说话都得老僧入定是的,甭管他说什么,我也不打算再往心里去了。
别介呀,炮哥,还有火呢?
他又贴过来挽住我胳膊,小声说:别跟树较劲了啊,爱护植物,人人有责。呆会上我家,我帮你败败。
你给我滚!我一巴掌把他搡多远的。
他变了色,瞪了我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掉脸就走。
哎。。。。。。那什么,我又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喊:你等会!
他不理我,继续往前。


妈的!我跑上去撵住了,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丫掉了个面。
他把我手甩掉,使着大劲,眼睛里有层水气,大吼:干吗你?我都滚了,你又招我!
噢,你操败完人你还有脸哭!我也吼,抓住他的肩膀:快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王炮!
管着嘛?!!他宁死不屈。
快说!快说!我把他摇成一只拨浪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打电话给我了?!!!
快说!
你那么紧张干吗?你那么紧张干吗?他使足力气地喊。
啊?我愣住了。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不许哭,不许哭!
我又晃他,命令式的说。这次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烦了,娘们是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哭得人百爪挠心,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而且大白天的被人看见,也总象是我在欺负他,多冤那我。
我让你不许哭,你丫没听见啊!
我一看他就跟我对着干是的,心想你还就没个完了,哭两下应应景就得了吧。
我赤急白咧地喊:说完了才许哭!
是姓陈的,是姓陈的打来的!哭得淅沥哗啦的人,暴喊一声,一个窝心脚踹了出来:你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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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点了吗?
靠坐在沙发上,气血还在翻涌,嘴里腥咸腥咸的。定了定神,才压下去。
刚才我是一边被他搀着一边扶着楼梯捂着胸口爬上来的,幸好是2楼,不高。
能说话了吗?我给你揉揉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哭丧着脸急道:你怎么也不躲啊!我没一回能踹中你的,你。。。。。。你说我怎么想的到呢?我是吓唬吓唬你的呀。。。。。。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自己再摆摆手,示意没事。
真的没事?那你怎么还不说话啊?他上窜下跳地观察我,看得我眼晕,心说废话,你给我踹顶着了,我能说得出话来吗?怕他接茬哭,我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
他明白了:好好好,你等下噢,我马上就来。
喝了口水,闭着眼慢慢地咽下去,他站在沙发背后,手从我肩头环下来在我心窝上下左右那么轻轻地揉着,过了会热络了,渐渐地舒缓过来。
你啊。。。。。。你这个傻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刚才打车的时候,看你那么急,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的。
我心里一怔,恩,有吗?
炮哥,声音腻了起来,一张脸俯下来贴在耳朵旁边吹气:不是看你这样,我也不会带你上我家,外面的人我可一个也没带过。。。。。。
我跳了起来,有点狼狈,恼羞成怒地:你。。。。。。咳,咳,。。。。。。你往哪摸你?!
他把一直没顾上卸的书包从肩膀上拉下来,往地上一丢,笑咪咪地看着我:你慌什么,你不是只闷炮吗?
呃。。。。。。别别别胡闹了啊,充充充充电器拿来。我觉得自己耳根有点发热。
我要给你了,你是不是马上就走?
啊?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还给你。
你又想怎么样?我看着他,他也正歪着脑袋看着我。
你先答应我。
放屁!你先说什么条件,哎,不对,我晃了晃头:我都给你绕进去了,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啊?你本来就该我的,快还给我!
他眼睛转了转:那你想不想知道那姓陈的说了些什么?
。。。。。。这下我没词了,卡在那,上下不是。说不想,那是假的,说想,好象也不全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了半天,一转眼,这小子正研究地琢磨我的表情呢。恼火起来,不假思索地说:不想。心说先把东西要来了,呆会我使出分筋错骨手,有的是招让你告诉我。


小哲呆了一呆,有点失望:真的不想?
哼,我心里一笑,跟我玩这套,哥哥拉过的屎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样的,还不是我瞧不起你,天津人讲话,一个字,雏!脸上绷得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你说的啊,他点了点头,又叹气道:这个可怜的人啊,我打电话告诉他,就说你不原谅他,让他死了这份心吧。说着手就开始在茶几上的电话上按键。
我笑:你骗谁啊,你那听筒都没拎起来,你当我还会上二茬当啊,拜托您换点新的吧!!哈哈。说到后来我自己都得意起来了。
嘿嘿,小哲乐了:不会吧?你不知道我可以按免提啊?
我嗖得窜上去箭一样地在电话按键上一通乱按地找免提键去挂掉。
装!我让你装!小哲甩开手,穿着球鞋就往沙发上一跳,也不管还在乱按的我,径自说:甭那按了啊,我哪记得住他号码多少啊,瞎拨的。说你笨你还真笨到家了,一点都不好玩!
妈的!心口疼。我想砸电话,我想砸他们家,最重要的我想砸他那脑袋。可我一样都动不了,我又不是红卫兵。最后仓皇地一巡视,抄起厚厚的黄页电话本,抬起老高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光砸还不解气,我又在上面碾了两脚。
小哲兴奋了,踩在沙发上一使劲,跃起老高来,凌空再跺下来,对准黄页就一通蹂躏,嘴上还喊着:欧~~~~欧~~~~~!
我没辙了,我真是没辙了,史无前例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跟和高力强对抗时还不大一样。高力强毕竟是个成年人,脾气再象小孩,他也不象真正的小孩那么让人受不了,最起码丫不会哭,大家说不过最多不说,再不行,打一架也就完了。这位倒好,不仅蛮不讲理,还跟个女的是的特难缠,你还不能碰他,说点狠的吧要不他不理你,要不就干脆抹起了泪。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动,为什么总是对小哲性格上似曾相识的无赖劲和顽童式的狡捷无法真正的动起怒来?生气也是生气,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为什么。。。。。。
得得,别玩了,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吧?
他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大派派地说:我家最近没人,你过来陪我吧。


那天晚上,我留下来没走。在他们家客厅当了一晚上厅长。
分工合作烧了特恶心的东西,两个人很起劲地吃了。完了把碗一堆,打游戏。打到混天黑地为止,然后把丫踹进他自己的房间。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抽着烟琢磨。
小哲说,陈向阳打来的时候一听是个陌生小孩的声音,有点愣。
小哲就胡扯,说是我外甥。
他说:那人没说什么,就是有点吞吞吐吐的,完了声音好象还挺闷是的,哎,他是不是你情啊?
瞎猜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手机老关着,他给你留了短信在秘书台,还说最近挺忙,让你有空就打电话给他,如果你气消了的话。还有就是工作上的什么职位什么的,我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呢?这么重要的事。。。。。。我瞪眼。
你想知道自己打电话问不就完了吗?他翻了个白眼:我当时有电话进来了,谁高兴烦你们这些破事啊。
我又不言语了,继续闷头打游戏。
你怎么不打呀?干吗?他可说会一直等着你回话呢,啧啧,多痴情啊。
滚蛋!那是我们老总,转什么糊涂心思呢你!
啊?小哲有点出乎意料之外:闹了半天不是你的情啊。。。。。。那你那么紧张,先前连我那一脚都没闪开。
工作!我强调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一小屁孩你懂什么!
切,真没劲!小哲挺扫兴地泄了气:害我这段还一直在猜你这傻子背后有什么罗曼史呢,是不是你们做不起来所以才闹别扭了。。。。。。
这种话我现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我跟他置不起来这个气。反正在他死乞白赖的软磨硬泡之下,讨价还价地只答应了他就陪他一晚上,明一早就拜拜吧您纳,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你要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他又满意地点点头。
你放心什么,有你什么事啊?
嘿嘿,嘿嘿。他光笑不讲话。
我就觉得心里发毛,游戏也不打了,一把按住他:快说!不说我。。。。。。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犹豫,我灵机一动:不说我咯吱你。手伸过去就挠他胳肢窝,肋下,小孩身体软,我这么大了还怕咯吱呢甭说他了,笑得都快没气了,在地毯上打着滚。一开始还嘴犟,后来就不行了,求饶:炮哥,炮哥,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我松开他,站起来,点了根烟,笑骂:他妈的贱骨头,非要人来狠的你才老实,找虐待!
轻轻踢了他一脚:甭赖着了啊,快招了吧。
我说呀你要身边没人,我。。。。。。我。。。。。。他软在地板上,脸红红地喘着气,眼睛水汪汪地:我就想,我来跟你当炮捻子吧。
没拿稳,烟掉在了身上,赶忙拣了起来,把衣服掸了掸,恩,幸好没烧出洞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啊,不早了,你也该洗洗睡了。
现在离刚才就更晚了,我想了半天,决定先拨秘书台试试看。没用客厅里的电话,怕说话声音响,吵到了隔壁的小哲。手机已经充了一晚上电了,拔了充电器,踱到阳台上,又抽完一根烟,觉得心里差不多了,才拨了号码。


一听小姐说,所有客户的信息只保留三天,我就心凉了。
那,那最近的信息有吗?
对不起,没有。
刚想挂,忽然又想了起来:那能查查都有谁发过信息吗?
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个是具体的信息内容,已经没有了。不过可以帮你查下你一共收到过多少条信息,还有时间。这个记录上是可以调出来的。
那也行啊。
小姐让我过20分钟再打来。
这20分钟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本来是打算理出点头绪来,可越想心里越乱。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去,又想着小哲形容的话。真有一股冲动,想废这么多事干吗,干脆一个电话打给陈向阳吧。告诉他,我气早消了,我压根就没生过他的气,从来没有。就算你把我当成别人,就算你误会了我,就算你还。。。。。。哎,反正话我不怎么会说,反正。。。。。。你让我去干什么只要言语一声,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除了回去接着干,这个我实在,我实在是做不到了。。。。。。
终于还是没打,跟自己说,太晚了。继续打到秘书台。小姐说总共有100多条信息,不过都集中在关机那天之后的3个礼拜后,一个礼拜就收了100多条,再接着就断断续续地有,最后一条是小哲接到电话的头几天。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陈向阳。。。。。。陈向阳。。。。。。
躺在沙发上我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可能是挑床吧,虽然这沙发挺宽。只能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望得久了,好象都能浮出人影来。全是和他有关的情形,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本来潜意识里是盼着天亮的。天一亮,就打给他,口气轻松:喂,陈向阳,我王炮啊,没事,喊你起来尿尿。。。。。。多好,就象以前一样,开个玩笑,大家哈哈一声,中间就什么都揭过去了,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一想到这句话,慢慢地,另一个人的影子也浮出来了。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操!不行,不能打。。。。。。打了,你说什么呀?打了。。。。。。要再闹误会怎么办?想起来就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
刚想跳起来找水喝,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地响。
小哲拖着被单从门里出来,迷迷登登地,然后把枕头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扔,整个人趴了上去。扭了扭换了几个姿势,蜷在那继续睡。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这小子是梦游啊还是怎么意思。
过了会,他又爬起来,摸着黑找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搁在枕头旁边,心满意足地睡了。
小呼噜打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等谁的电话呢。
我笑了笑,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故事啊。他说他琢磨过我的罗曼史,我又何尝不在想,能让小哲这样的睡得这么迷糊了还没忘记等电话的人,又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小哲醒了。跳起来问:几点了?
恩?我还没太清醒,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有3点多了吧。
重新回到沙发上,就看见他对着手机发呆。黑暗里,只有荧光屏闪着亮,过了会,也灭了。
怎么拉?
沉默。
那人没打电话来啊?
他背影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嘿,你死皮白赖地非要让我留在这,是不是也是为了守着这电话啊?
他不支声,我就知道我猜着了。
那你打过去呗,等电话是多心烦的事啊,我等过,我知道。
话说完了,在空气中回响着,倒象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啊,我是也等过,可现在。。。。。。那不也还有个人说,他在等着我电话呢嘛?而且。。。。。。已经等了有段日子了,等得让人心里不落忍了都。
过了会,那边坐着的背影,无力地躺下了,肩膀抽动了起来。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哲。。。。。。小哲?
。。。。。。今天我生日。
啊?
说好了的,这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那,那什么。。。。。。生日快乐。我想不到别的安慰他,本能地说着这四个字。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乐不起来了。
不要你说!不要你说!他大喊了一声,声音是哽咽中压抑的郁闷:说好了,他第一个跟我说的!
对不起。我看着他,想了想,往里贴了贴,腾出一块地方,轻轻说:你过来吧。。。。。。我。。。。。。我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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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我一直抱着他。
怀里很软,也很暖。
他说第N遍要不要和我试试看的时候,我们就试了。
但是不行。
不是我不行,是他不行。
背对着我,哆里哆嗦地往身上套衣裳,套了半天也没套上去。就跟刚才的我一样。
刚才我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过了会,我们同时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平静下来以后,小哲趴在我身边,脑袋枕在我心跳的地方。
炮哥,我。。。。。。我这炮捻子没当好,生是没点着。
。。。。。。傻瓜。
我一手夹着烟,一手揉揉他的背。
你。。。。。。你不怪我吗?
怪啊。
啊?
怪你乱撩呀。这下知道了吧?我就是再没人要,也不是一剩(圣)人啊。没这个金刚钻你就别拦那瓷器活。噢,他跟别人好了,你就非要顶着牛也找一个啊?你这得亏是碰到我了,要是碰到个狠的呢?瞎糟践自己。
摸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脾气倒挺烈。这么大了,还是好哭包一个。嘴上说的比谁都狠,又好撩人,骨子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象那人一样,对着人是刺猬,背着人是软肋。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好啊。我说,我想我没意见。
不是。。。。。。我是说,不想继续走下去了。。。。。。我不想去太平湖了。
那,也好啊。我说,虽然也是他自己要跟过来的。
。。。。。。我想他了。
我知道。
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这是跟他在一起的第几个夜?忘了。
真快啊。有些事忘起来象嚼蚕豆,有些事忘起来却象啃粘糖。
小哲等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等着我的电话我也一直没有打。
为了给小哲过生日,我去单位请了假。他们说,那你就不要来了。行啊,我笑笑。不来也没什么,不是损失。
把那天的工钱揣身上,就陪小哲去买礼物,讲好了是有上限的,但不设最低消费。
他问我都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想当作参考系数。
我抓了抓头:我就收到过三礼物,一个是我爸送我的铁皮小汽车,一个是我们同事送我的打火机,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手机。
结果他什么都没买。
我想要的,你都买不起。所以,咱就不丢这个人了。这是丫的原话。
也成啊,我无所谓,只要你别后悔就得。
哼,我也没说就让你留着,花咱们还是一定要花掉的,吃光用光身体健康嘛。
吃了麦当劳,剩下的全买了角子打游戏。
在全城最大的游戏厅里,都是小孩,就显得我老皮老脸的最扎眼。穿着北京布鞋在跳舞机上踩着点,还挺啧,甩甩手就扭起了大秧歌。打起鼓来敲起锣,推着小车去卖货。。。。。。
你给我下来吧!小哲抓着我的衣服就把我给拽下来了,恨道:要是让人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个小弟,我真是不要出去混了!
打碟机小哲玩得出神入化,这个我自叹不如。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那位就是一专业打碟的地鸡。按小哲的说法,那是已经练到身体上大部分能活动的部位都可以用来擦碟了。据说目前最大的自我挑战就是拿那话儿来擦,听得我是毛骨悚然肃然起敬。
这种技术攻关,还真不是寻常人等可以办得到的呀。
那是,除了要有天赋,还得加上后天的苦练。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嘛。小哲无比崇拜地说。
他说,他那位外号叫专灭林肯爬客。
我说,那我就起个外号叫专灭林肯加长。
除此之外,其他项目大家各有千秋。
小哲,你高兴吧?过生日就得高高兴兴的,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后你就明白了,只要你还捣着气就得想着法子让自个高兴,不然的话,谁还有奔头呢?


想他,你就打电话给他吧。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看他犹豫着,就按在他手里:是爷们,就言出立行,磨磨鸡鸡地象什么。
在我脸上奔了一下,他皱着眉:你说我怎么早没遇见你呢?
少这起腻,我抹着脸:蹭我一脸哈喇子。
他又在我身上猴来猴去地,以示羞涩。
别鼓蛹了啊,仔细引火烧身。我半吓唬他,也半是当真。
炮哥。。。。。。他盯着我细瞧,象是要看到我心坎里去:我是说真的。。。。。。要是。。。。。。要是打头里先遇见的是你,没准我。。。。。。就真喜欢上你了。
我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过,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是说没准呀。
你要是真喜欢他,甭管早晚,甭管打头先遇见的谁,你也迟早会跟了他去。当然了他要不要你那另当别论。。。。。。这人要是都能一开始什么全想明白了,全能把自己安排好了,那也没有身不由己这个词了不是?
身不由己?
我点点头。


身不由己。
在壮观的游戏机列队中,端着饮料兴冲冲地走着,忽然觉得侧面一打晃。心里一激灵,倒退了几步,一偏头。隔着两列游戏机的空挡,远处的那排中间有个人正半侧着身子打枪。每打一枪,就托下枪把子上镗,再打。随着扣扳机的突震,我耳朵里充斥的全是机器中模拟出来的中弹声。弹无虚发。
心跳地太激烈,是不是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敢打我?让你们丫的一个都跑不了。
废了你,再废了你!
炸你丫的,吃你,敢轰我,我反击,我再反击!
。。。。。。我就是我。
昨晚上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告你,咱这不算体罚,算报仇!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
我干吗?我找鞋!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我捏死你丫的!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就你?
吧!哄~~~~ 吧!哄~~~~,枪声和爆破声一起轰鸣,震耳欲聋。60年前,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了。
泥盆纪时期,最早的两栖动物登陆了。
而现在,一只找不着北的王八登陆了。
我早明白了,象我这种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滚不了雷,堵不了枪眼,上不了夹凳,踩不了钉床。但石破天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当狗杂种的时候。居安思危,穷则思变,真是差一点就溺在水里一条道走到黑上不来了。
擦了一身冷汗,掉脸走人。
炮哥!你上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小哲远远地扑过来,抓住我,顶着一头水:急死我了你,走丢了怎么办?!
放屁!我低喝,心想你诈唬什么呀?我这正想悄莫登地百变神爬呢。
枪声顿住。
把饮料塞在小哲手里,低头急行。他在身后纳闷地喊:去哪啊你?厕所在那边。
走完一排游戏机列,走廊尽头出现了一双北京布鞋。


他说他就在上海!他说他马上来南京找我!小哲兴奋地喊: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等他。
那。。。。。。我是不是得把你正式移交了再走啊?我有点不大放心他一个人。
没事,就半天。已经告他住哪了。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过来看我,真跟做梦一样。
恩。
原来,我们不是越走越远了,是越走越近,怪不得我能感觉到他。
那你不该叫塑料盖,应该叫反应堆。
电话终于来了的时候,我把小哲送到新街口。他要和我握手告别。
我伸出手去,却没想到他拉起来就重重地咬了一口。
干吗你,属狗的?!我又惊又怒。
我就喜欢你痛苦的样子,你就这样一直痛苦下去吧。他笑。
滚蛋!
你要记得我,即使有了别的人,也不能忘了我!他认真又霸道的说。
你把钱收好,回去就指着它呢。我叮嘱他,不想接他话茬。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是甩俩大空手,除了小哲一路拎着的滑板:自己当心。有什么事打电话,知道吗?
那你去哪?
我买票回去了。
你不去太平湖了?他大惊:为什么?不是等了好几天才买到的票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摇摇头,笑笑,走人。
走出好远了,掉转头,他还站着,冲他遥遥地摆了摆手。
到售票口一打听,只能买到明一早的票,也行啊。折回原来的招待所,重新续了一晚上。问了路,走去玄武湖。


当北京布鞋遇见了北京布鞋,并没有多余的话说。
互望了一眼。都看不出什么,隐形眼镜到我们这全改隐形眼神了。
他走到一架模拟公路赛的双车连体机旁,跨上其中一辆摩托,从兜里掏角子,一枚一枚地塞进口去,然后手捏上把手,轴起了油门。屏幕上的摩托前轮都翘起来了,但原地不动,START键不停亮闪地提醒着,却并没有人迫不及待。
我走过去,跨上另外一辆,摸出角子扔进去,脚踏在踩镫上,整个人伏好了。一只手向前一转,把油门轴到最大档,剩下两根手指搭着闸。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拍向START键。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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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三局两胜。
最后一局,他分神了,因为小哲在我旁边的指手划脚和出谋画策。小哲是高手玩家。这跟年龄无关,跟玩的次数有关。他是游戏室泡大的一代。我们在他这个岁数,市面上才刚出现游戏机,全城的世嘉数都数的过来。这段位根本没法比啊。
下来,也不看我,昂然而出。
来来,我跟你切磋切磋。小哲翻身上马,我重新开动起来。一局既弊,再来一局。这次刚开局,就撞山了。低级错误。
小哲哈哈大笑。
我霍然跳下来,不管他,一路前奔,出大门,咚咚咚下楼梯,每层的最后三阶或四阶并一步跳下,撞歪几只肩膀,一直到楼下,伸平双手,推山一样地从转门中而出。前面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向左望磨肩擦背,向右望熙熙攘攘。跑太快了,喘,弯下腰,拿手抻着,抬头。再向左,再向右,再向左,再向右。。。。。。
操!我的手重重地拍在街边的不锈钢护栏上。
掏出烟来,点上,倚在栏杆上虚踹着脚吞吐起来,刚才震的,麻。
一边抽一边无意识地看着,远远的街对面拐角处,公共汽车开走了,下来一帮球迷,吹着喇叭,唱着欧诶欧诶欧诶欧诶~~~~~~,嘿,我笑。再看,那堆人向远处一点,有个人正在伸手叫车。
是他。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利马砸了烟,手在栏杆上一使劲,我要跃栏而出。
恩?胳膊被拽住了。
我瞅你老半天了,就等着逮你呢!带箍的老太太不知从哪猫着的,现在跳了出来:随地乱扔烟头,罚款20!


玄武湖上碧波如鳞,荷花开了。我溜达着步子,看人飙着快艇,屁股后面拉出一梭白浪。都说玄武属阳,可我还真没看出它的阳刚之气来。听路过的人说晚上有年度的围鱼,就呆在长椅上睡了一觉,没出去。
天黑了,波光如影,一彪人马杀出。
几架木舟细艇,围着当中一艘捕鱼船。男女之众,尽着皮裤,结队拉网。鱼们聚做一堆,成批成批地被塞进捕鱼船的木板舱里。网中乱跳不已,惊恐万状的生命。黑背白肚的鼓着嘴瞪着眼,很少能有走得掉的。竟还有些傻鱼慌不择路,跳出去了再跳将进来,看得我目瞪口呆。有些离了水还会吓死,一动不动地被扔在船板上,趁人不备了再诈尸地重跳入水中,狡猾大大的。
船板上已经堆成了山。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捕鱼人在网里兜起一片水,慢慢地收紧。于是大家越来越要凑在一道,翻腾跳跃,也是个濒死前的拥挤乐园。
没有谁能跑得掉。
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只要你还在这片水域里,就总是这样。


但是跑得掉一回是一回。
我跑了。
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如漏网之鱼。
丢下钱,挣脱了老太太的手,不管刚从转门里冲出来的小哲,撒丫子就往前奔。闯红灯,兜街角,把排在斑马线外面的人群甩在身后,一个人纵身越出,抢在几辆冲过来的机动车之前,迅速闪过街。小哲在身后的惊叫声。急刹声。有几个人同时骂:操!跟我抢道!你他妈没张眼啊!瞎子你啊!傻B找死呢!
是找屎呢。找一驼骄傲的大屎,恰如逐臭之蝇。
象一只误闯进瓶中的苍蝇,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次又一次没头没脑地乱撞。复眼成像。我有成千上万只小眼,瞎了一两只,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怕盲目。
双手在护栏上一搭,我一跃而起。
哎呀!
吧叽摔了个大马趴,没翻过去,不够利落,脚还勾在栏杆上,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哈哈哈哈。路人笑了起来:这家伙!地上有钱是吧?春天早过去了,怎么还有人在大街上啃泥呀!
小哲从后面追上来扶起了我,老母鸡是的冲周围一通喊:看什么看!我炮哥这是抓小偷呢!你们还乐,小偷跑了,我看你们大家谁的钱包都保不齐!。。。。。。炮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着腿,刚才闯街的时候在一辆电三轮的前轱辘上蹭了一下,不然不至于这么低的护栏都翻不过去。
那咱们继续追吧?小哲兴奋地拉开架势。
不用了。打的走了。我早看见那辆车的背影了,捏起了手指,攥成拳头,握得很紧,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想干吗呢?就算撵上他,你又想说什么呢?还真是幸好摔了一下,摔清醒了,把那股较起来的劲也摔泄了。11秒5的速度只要捣腾起腿来,一般人我谁都能追得上,让你半条街都没问题。可是。。。。。。
我举目四顾心茫然了。


满天都是鱼腥。备用蓄电池拉起来一长串100瓦的灯泡,小虫子一团一团地扑在上面。有些许围观的当地人,咋舌不已:乖乖,这公园管理处自家的得了多少实惠哦。是的也,鱼娃儿都不放过。黑哦,这把就放回去也吓得没的命喽拨。水都给弄坏了,神是作孽哦。
我走开不看,信步转至僻静处,掏出手机,拨号码。
屏息静气地等着,直到电话那边的一声喂。
没想到会说不出话来,张嘴竟然是嘿嘿的轻笑。
那边长叹了口气,就象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光亮:。。。。。。王炮。。。。。。你终于。。。。。。
有大约好长时间,大家都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是不尴尬的。
我抓抓头:你怎么样?我是说身体。
没事,吊了几天水。。。。。。你呢?
没事。我把胸口拍地叭叭响:你听,结实得和牛一样。
呵呵。
呵呵。
然后就又是沉默。笑声是那些网在兜子里的鱼,只蹦达了两下,就没了生气。
王炮。。。。。。
陈向阳。。。。。。
几乎是同时张嘴,又几乎是同时闭嘴,顿了一顿,我和他同时说:你先说。


一拐一拐地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累了就坐路边的凳子上一屁股把周围的人都挤到旁边去。如果没地,就目不转睛地严肃地注视着他们。我知道不止我一个,小哲也是这表情。他比我更绝,还要咬着蛋筒,把沾着汁的手做摔来摔去状。等大家以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面目闪到一旁,我们就利马抢上。占住了椅子,望着街面发呆,晃着脚脖子,做候补队员上场前的热身动作。
我没撵他走。他也不问我上哪。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火车站。
有上太平湖的票吗?
呦,怎么今来问的都是特紧张的票啊。没有马上的。
订行吗?
订也订不上。原来这么多人想去那啊。没咒念,就按人家建议的,先买了去南京的票,到那再转车。也没有马上的,是几天以后的。订,干吗不订呢?硬座?坐。干吗不坐呢,人过去都能把牢底坐穿,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算什么呀。
几张啊?
一张。
不,两张。小哲把脑袋凑到窗口前,伸出两指头,笑咪咪地说。
我没说什么。
晚上他又到我那打地铺。自动贴过来的时候,我也没反对。他象是另一个我,挨着他,好象也离自己近些。
你爸妈就真的不管你啊?
切,他们哪顾得上啊,一个眼睛里只有票子,一个眼睛里只有位子。
我知道他父母是标准的权利结合,官商二合一,去屑又飘柔。
再说了,他们也管不住我,他们只看成绩单。。。。。。我们老师也管不了我,假模倒式的,只会照本宣科,肚里没货。这学校哪里是人呆的地界啊,只适合给傻子蹲。我这样的进去,出来也就成一傻子了。
这倒是,我点点头。
学校里也就学学做人呗。什么叫做人,就是让你打小就别有小脾气,上头让你干吗你就得干吗,树立和上头一致的世界观人生观。别的你还想学什么呀。知识这东西不就是先打个基础,完了各取所需,各人好的口又不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谁不得先想明白了自己,然后该干吗干吗去呀。
没错,炮哥你说得太对了。这小子来劲了,要烟抽:我们那课本好家伙,有回我妈看了直纳闷,说怎么和她小时侯上的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呀,我一听都傻了,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呀,怎么还没进博物馆啊?!
不过,也是一乐不是?
倒不是别的,你这段快活日子就这么长。你想有人养着伺候着,四体不勤,周围还没什么特别想算计你的人,耍点小心眼不算啊。除了上学放学,路上再没其他的坑坑洼洼了,还三不五时的来点青春期的骚动,天天有劲没处使。。。。。。这日子过得多美啊。不可着劲的折腾,浪费了真是太可惜了,将来再想来这么一遭可真没地找了。体力上时间上心情上都不允许啊。
我想了想,按理说我不能让他这么小就太明白了,可转念又一想,我只是说我的观点,怎么判断那是他自己的事。孩子,都是被大人当出来了,你当他是,他就总是。你老帮他下判断,他就永远也没法自个下判断。中国的大人们就是自己打小老被当成孩子,才自己也长不大,有心理缺陷。完了有了小孩再继续玩这一套,就眼见着大部分孩子们一代比一代傻,一代比一代更把自己当小孩,延绵下去,祸害无穷。
我之所以不反对他跟着我去太平湖,也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我得尊重他。
走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很随便地去拿了票。他先头正在教我玩滑板,摔得我晕三五四地,尾巴骨都快折了。什么也没带,就跟去看场电影是的。一路上,我把我这意思婉转地说了。
你听明白了吗?
那当然了。他笑,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状:炮哥,有的时候我可真喜欢你。
我揉了揉他脑袋,把头扭到车窗外头,看飞驶而过的风景抖动成一面旗帜。不去看他的小虎牙,心想,有的时候我也是。


你手机怎么一直关着?公司里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不通。没办法只好留信给秘书台。结果等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消息过来。你。。。。。。我想你可能真的打算就再也不和。。。。。。不和大家联系了。。。。。。
呃,那什么,没电了,一直就忘了充。。。。。。我找借口。
他打断我:你别说了。我。。。。。。那天都是我,都是我。。。。。。对不起。
没。。。。。。没有的事,你生病了嘛。你。。。。。。这要怪也得怪那小子呀。哎,你后来跟他解释了吗?
。。。。。。恩。
呵呵,那就行啊,解释开了就好。这多好啊。也省得你们。。。。。。喉咙里忽然发干,咽了半天:省得你们。。。。。。嘿嘿。
你身体真没事吗?他问。
没。我想起在家躺着的那些日子,不干别的就看武侠小说,可这话就不用告他了吧。
你。。。。。。王炮,我这段想了很多,以前好多事,我真是误会了。。。。。。他的声音很闷,也很沉。
误会好啊,我下意识地就想逗他开心,耍着贫:你能误会我,那也给我长脸不是?荣幸来着。这换我我也会误会啊,换谁都会,要怪就得怪。。。。。。恩,怪咱俩太有缘了,对吧?
我知道越是尴尬的时候你越凑上去把距离拉得过近反而会大家一笑就消解掉了。
不是。。。。。。他说:我不光是说你,我。。。。。。我还误会他了。
啊?
你知道吗?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他陪我在医院挂水,然后又跟着飞回香港办事,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多礼拜,他一声没吭,他谁也没告诉,他。。。。。。我。。。。。。陈向阳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慢慢说。我安慰他,我都听糊涂了。
吸了口气,他说:王炮,他肋骨断了一根,他是绑了绷带打了止痛针咬牙挺着的。。。。。。
脑子里一炸,我就呆住了,后面的话就没听进去,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看自己的手,摊开来,又握了握,四下里一转,心里一片空白,喃喃道:我。。。。。。我使了这么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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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炮,王炮。
陈向阳的声音从电话里遥遥地传过来:你现在人在哪?电话里说不清,咱们当面谈好吗?
我在哪?
是啊,我在哪?湖面上微风荡漾,远处有丝竹之声。
我在太平湖。我说。
那边意外地轻轻啊了一声。
我没想到,太平湖竟然不是一下就能走得到的,我不知道我离它还有多远。地图上看也许只有一根指节不到,可心里却感觉远在天尽头。即使无限接近,却始终到达不了。
我咆哮起来:那后来呢?后来呢???
我不信他跟我比车的时候挺直的腰板里有一根被我打断的骨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没有!!!
。。。。。。你别急,是封闭性的,没有移位,后来我死活让他在家静养了两个礼拜,我想过去找你告诉你的,可他拦着没让我去。。。。。。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颓然地松开握着的拳头,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都。。。。。。过去了。
离打架的那晚是整整三个月零二十三天。
离那天在游戏机厅看到他是整整十一天。
离第一次被他用小刀子顶着是整整八个半月。
俱往矣,人生能有几个俱往矣?
闭了闭眼,。。。。。。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
王炮,陈向阳在那边说:我。。。。。。我所以说误会他,就是因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把以前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我想。。。。。。嘿嘿,他苦笑:很多事原来真的是失之一念就会谬以千里。
陈向阳。。。。。。我脑子一热,舌头都大了:我,我,我上次讲那话是打急了眼乱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不,王炮,他都告诉我了。。。。。。以前搞不清的,我现在都很清楚了。为什么你们俩一直互相不对劲,我还以为是。。。。。。为了我,我以为他看出来我对你。。。。。。,呵呵,原来不是。。。。。。
我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是怎么样的性子,我都很了解。其实再明显不过了,高力强是个对外人从不手下留情的人,而你,你正相反,除了自己人你对谁都会礼让三分。所以我才要问你受伤没有。他叹了口气:你。。。。。。你一说你没事,我就都明白了。你们俩。。。。。。唉,你们俩还真。。。。。。
你。。。。。。我觉得自己声音都颤了:你说。。。。。。什么?


一个人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对着窗户。
月轮皎皎,提醒我身在在孤独的异乡。
四仰八叉地躺着,抽着烟。
终于可以没人和我挤在一块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翻身,乱动,打呼噜,放屁了。
高兴,是不是该仰天长啸一下?
我摊平了四肢,一会摆个九字,一会摆个飞字。折腾来折腾去地。。。。。。壮怀激烈。。。。。。欲罢不能。
妈的!那小王八蛋现在多半正和他那专灭林肯爬客得意洋洋地快活呢,把我这专灭林肯加长一人甩这。。。。。。
他。。。。。。他一定想不到,这专灭林肯加长会因为他,因为想到了他,想到了昨晚,又。。。。。。又他妈自己加长了几公分。
是啊,终于如我所愿,让这小子滚蛋了。也终于如他所愿,把我这火给撩上来了。
势如焚山,状若燎原。自内而外,从心到身。
唉,我也真是个废物,非得等到贼跑了,这贼心贼胆才敢肆无忌惮地原形毕露出来。
独自在黑暗里把自己当成70岁的孔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着。
把枕头抽出来,放在旁边,揽住了,就象揽住小哲一样。
和他在一起,可以依偎在淡淡的肥皂香里,手上有肌肤紧实而富弹性的触感。耳朵里听着孩子式的撒娇,感受到一些毫无理由的被依赖。
一切,都让心里很柔软。
我想我后来几乎有些陷落了。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唤醒那晚上的记忆,把醉后的碎片拼接完整。
然而试图把跟小哲在一起的感觉嫁接到那人身上,其实完全行不通。尽管记忆有差,但感觉总是无误。
那不是静态的,不是平面的,是活的,动的,多维的,更是撕咬的,狂乱的,痴迷的,暴默的。。。。。。
言语无法形容的。。。。。。
不知身在何地的。。。。。。


我们。。。。。。分开了。
啊?我张大了嘴:这。。。。。。你开什么玩笑?
。。。。。。唉。
陈向阳,哈哈哈哈,我大笑:你别傻了,他。。。。。。他就告诉你,那也是逗着你玩呢。这你都听不出来?有什么呀,我都不在乎,你还放在心上?根本没有的事,就是嘴上互相开了那么一涮。
不,王炮,你别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听了心里会更难受。我。。。。。。我和他,也不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自己体内一直都藏着一个定时炸弹,耳朵里一直听到走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到了现在,已时间无多。咱们只争朝夕吧,腔子里埋得无数团乱麻,相互缠绕,理不清,道不明。。。。。。红线绿线到底该剪断哪根?
我只想问问你,你。。。。。。你喜欢他吗?
什么?
陈向阳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毛手毛脚地乱碰?你不怕我炸得粉身碎骨?还是说你也要顺带捎上你自己?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天晕地眩,胸口一窒,眼前一黑。
我喜欢他吗?喜欢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忽然之间,娜姐的话就象一个猛回头惊世钟的提示冲上脑来: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
如同横空出世的一道闪,劈开黑暗。带出几个焦雷,轰隆隆轰隆隆的,乌云密卷的天上跑着火车。
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你敢动我的人?!!
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我的压力主要是由我们公司的陈向阳同志带给我的。。。。。。
陈向阳,你少这给我贫,我品位还没那么差!
陈向阳说你这鞋好看。
王胖子,你行啊你,你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手机已经贴着耳朵边滚烫了,那里面传来一叠声地喊:喂,喂?王炮。。。。。。王炮,你还在听吗?
剪了!管他红线绿线,他妈的我剪了!反正也来不及了,一回头已是百年身。就让它在我心中爆成一团火吧,炸出一圈蘑菇云,把所有的念头全轰成灰吧,翻开地层,陷入岩浆,气化成一片无迹可寻。
在听,当然在听。哈哈哈哈。
我把你的骨头都能打断,你说,惹急了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
陈向阳,你真是太他妈搞笑了。我要喜欢也该喜欢你,不会喜欢他啊!你耍我玩是吧?跟哥们上这来逗嗑来了。
王炮。。。。。。
你别打断我,你听我说完。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老实告你,你猜的没错,我和你们一样,早就是,一直就是,认识你们之前就是,只不过自己也没太敢确定。谢谢你们俩的提醒,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知道自己是弯还是直。。。。。。
王炮,你。。。。。。你别。。。。。。
是你别,你别因为高力强的一句玩话,就上了他的当,跟这较起真。他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小孩是的,他是跟你堵气呢。你能信他的吗?你去问他,他看见的,我前几天和我小情在一块撞见他了。你去问他。我上太平湖干吗来了?我陪人开心来了。我来度蜜月的,知道了吧?我干吗这么长时间不回电话啊?我顾不上,我忙啊,我这多甜蜜啊,你还问我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我吸了口气,嘿嘿嘿地乐着:你可真有意思啊,这不给我添乱吗?要说喜欢,我就喜欢我小情一个人,就他,只有他,没别人了。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王炮。。。。。。
还不信,那什么我把他叫来,跟你说两句?哎,那谁,我扯高嗓门喊了一声:过来过来,跟我哥们打个招呼。。。。。。嘿,在那不好意思呢。小孩太纯,没见过世面。奥,对,你听过他声的,上回接电话的那个。。。。。
王炮,王炮!陈向阳老被我打断有点急了:你这样有劲吗?
有劲!我吼:太他妈有劲了!告你,你要和他分,最好别把我打算在内,我不尿你们俩这一壶!
我和他同时沉默了。
过了会,同时说:对不起。然后又同时尴尬地笑了。
陈向阳,我这手机快没电了。
恩,王炮,等你回来,我们俩再好好谈谈,我只是不想再伤到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本来也是迟早要走的,他也知道。。。。。。其实,象我这样的人,好象呆在哪都是个错误。他笑: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看你又说傻话了吧。你中你那洋主子的毒太深了。
不,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上次我不留下来就对了,也许。。。。。。
嘿嘿,也许咱们根本就不该遇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屏幕一黑,没电了。


啊!
我单手扶墙,暴吼一声,浑身绷紧,体内某处紧缩到极点,然后狂飙不已。
恩,早该这样了,手起刀落,斩掉体内嗡嗡不已的唐僧,于是。。。。。。整个世界清净晒。
洗完手,躺回去,依然不闻其他,唯有耳鸣。
还是睡不着。即使精疲力尽。
早知道的话,离开玄武湖之后应该在夜排挡上吹完几瓶干啤再回来。
有首歌说,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其实不对,你自失眠你的,与他人何干。
不自觉地在黑暗中伸出五指,看着。
那天打架的场景在心中从头至尾描摹了一遍。
我知道我自己。疯了以后什么都干得出来。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就算平常再怎么比划也分不出高下,可真野起性子来,大院里长大的怎么能和我这打小的胡同串子比?
所以,陈向阳你弄错了。不是因为手下留情。。。。。。不是。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不喜欢。我喃喃自语。
一点也不。。。。。。喜欢。
小哲说,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嘿,明我就回去了。一大早起来就去坐车。再也不会想什么了,我要把自己象以前一样掩在这个灰仄仄的城市里,藏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人海中,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
因为在你心里,我根本从来就是。。。。。。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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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睁着眼到天明,倒是在车上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
间中转车若干次,等折腾到的时候已近深夜。
出了站,辗转坐车回去。
刚到大门口,就是一呆。
老猴?
他蹲在地上正抽烟,看见我砸了烟跳起来,过来一把抓住了,怒吼:你他妈上哪去了?!!!
出。。。。。。出了趟远门。他捏得我肩膀欲碎。
跟我走!他拖住我就往大路上急奔,边吼:手机呢?你手机怎么不开?!!!
没。。。。。。没电了。我还从来没见老猴这么急怒过,被他拽跑得话都说不周全:怎。。。。。。怎么拉?
他招手叫了辆车,就把我塞了进去。自己都没顾上坐到前面去,直接也钻进来挤在我旁边,门还没关上呢就跟前面喊:劳驾,永和医院!麻烦您有多快开多快,救命的事!
我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是谁?是谁出事了?
老猴抱住我:胖子,你可稳住了!你可一定要稳住了!
我一听他声都不对了,就觉得心口一凉,手上一使劲,慌道:是我妈?是不是我妈?!!!


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奔进医院的,只知道一进监护病房看到我妈插着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就懵了。
我妈有冠心病,以前也住过几次院,但长期坚持吃药,外加身体锻炼,这么多年全撑下来了。
我以为她就可以一直撑下去的。我真的以为。。。。。。
虽然在车上老猴那表情和语气,已经让我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看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还是眼前一晕,晃了晃,没站稳。
老猴说已经找了熟人,制订了抢救计划。
就等你签字了,钱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垫上了。。。。。。
不,我有。我掏出卡,激动起来:我去找大夫,出多少红包花多少钱我都要让他把我妈给救过来!
胖子!胖子!老猴抱住我,手勒住我脖子,把我搡出病房,用力按在条凳上:你给我冷静点!
我怔了一怔,看着他。
他蹲下来,看着我,过了会低声说:那里面躺着的也是我妈呀,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你不能乱,你知道吗?你一定不能乱!
我茫然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低下头,看着手里紧紧攥住的那张纸,如握千斤。
急性心肌梗死的字样慢慢地模糊起来。我张着嘴,抖着唇,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这。。。。。。这好端端地。。。。。。这好端端地。。。。。。怎么会。。。。。。怎么会。。。。。。
我抬起头看着老猴,他就象我现在手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前段,我才去看过她。。。。。。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
胖子,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老猴说着宽话安慰我。
可我心里很明白,是有下了病危通知书也能好得起来的,可我妈这岁数,再加上坐实的这个病名,这就已经算进入高危了,等于。。。。。。等于就是。。。。。。


那个晚上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妈。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连一句话都没捞上跟她说。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没出这趟门,我可以早点赶到医院,兴许,她还能来得及睁眼看看我。
老猴说,是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一起和我妈练剑的李婶发现我妈今没出门,等她练回来了,觉得不对劲,才叫上马叔一起看看。这才发现老太太晕家里了,赶忙叫了救护车。在我给我妈贴门上的紧急备忘条上找了我电话,没打通,就打了老猴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留的号码呀?真幸亏你留了。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老猴皱着眉。
不是,我握着我妈的手,把脸贴上去,恸道:我是不肖子啊,关键时候我都没守在身边。
我一想起这个来就万箭窜心,我。。。。。。我他妈昨天在干什么呀!
怎么会。老猴过来摸摸我的头,轻轻说:大妈中间醒过来一次,就那么一会,她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看,宝贝你吧?啊?多宝贝你啊。打小我不羡慕你别的,就羡慕你有这样的爸和妈。知道吗?
老猴。我心里一阵难过,我爸走了,我还有我妈,我妈也还有我。可我妈要是也走了,我。。。。。。我把头埋在我妈盖着的被子上,闷住了脸。
老猴拍着我:会好的。相信我,啊?会好的。
我真想折给我妈20年,反正我活那么长也没什么用,还真不如我们娘俩一起,大家匀匀过个短平快但扎实又快活的人生。
可惜我做不到。
我很努力地想去相信老猴的话。可惜我也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我还该死地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也就更加的痛彻肺腑。


我妈没撑过第三天凌晨,就过去了。
这会我倒还真非常冷静了。
既没哭也没闹,还把后事办得有条不紊。
城附近的墓地都太贵,显贵们呆的地界。找了远郊的一处公墓,专司草民丧事的。
选墓,定碑,较碑文,上殡仪馆排队定日子场次。
老猴陪着我办所有的事。其实我不用他陪。其实我更想一个人呆着。
火化那天,外面号声震天,鼓乐齐鸣,但不是为了我妈。是同时办的另外一处人家。男女老幼,不少人。租了若大的一个告别厅,排队致哀,哭天抢地。我抱着我妈的坛子在外面看了会,觉得太闹了。
等到洋乐队奏起了真的好想你,中乐队吹起了离别歌的唢呐独奏,两边唱起了擂台戏,殡仪馆外铁丝网拦起的一溜零售骨灰盒的小贩们吆喝着:哎,骨灰盒嘞,上好的,便宜卖嘞。我还真笑了。
我跟我妈说:妈,你看这帮人逗吧?还真是在哪都有戏看,真有意思。
胖子。这几天老猴总是特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跟他摆摆手,让他放心。
出了殡仪馆大门,有辆宣传车挂着大牌子抗着大喇叭闪着灯,牌子上写着:打击丧葬黑幕,停止赚死人钱。
嘿,我笑了笑。这也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我这一路下来花的火化费整容费遗体接运费寿衣费胸花费骨灰盒费花圈费等等不一而足,都快把老底掏光了。
回到老院的屋里,收拾东西。相片挂起来了,就搁在我爸的照片旁边,周围圈上黑布。这都是老猴帮着弄的。事情太多,我一双手确实顾不周全。
我把我妈的坛子放在照片前面。下面放着花圈。老猴定的挽条,上面写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一样一样地整理我妈的东西。按大家的话说,生前尽孝我不一定能做到,死后节哀还是真圆满达标。
老猴一会就打断我一下。
胖子,来,吃点面条。
胖子,来,喝点水。
我是吃得响亮,喝得干脆。完了接茬忙活。在我妈枕头底下发现了我爸那本塑料皮日记本,又让我发了半天呆。里面还有个存折,翻开来看了看,眼睛湿了。我给我妈的钱,大部分她都存这了,还是用我的名字存的。仰了半天头,把那股冲到鼻里的酸忍了下去。可手上就忙忙叨叨地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了。
胖子,胖子!老猴见我动作越翻越快,忍不住按住了我的手。胖子,你说句话吧。
说话,好说话。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打南边来了个喇叭手里提了五斤塔吗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
胖子!连老猴这样从来面无表情的人都大惊失色了,晃着我的肩膀喊:胖子!你给我哭出来吧!
我也想啊。我把他的手扒了下去:可你看看我这眼。。。。。。我拽住俩下眼皮一拉:它干那它,它不听使唤啊它。
我把日记本搁在我妈的骨灰盒上,等明一起下葬。然后把存折塞进老猴兜里:你帮我装着,我现在记性不好。
胖子!老猴好象已经忍无可忍了,跟我目露凶光地发火:我他妈真想把你打一顿,先抽哭了你丫的再说!
我笑:你抽吧。不过你那手太重,我怕疼。要不,这样得。你给我往这眼里抹点风油精吧。


我没通知任何亲友,事实上我也没什么亲友。没办过丧事也没人指点我怎么办,全是按自己的意思办。先前听了听院里街坊的意见,因为条件有限最后还得一切从简。老猴跟我一样带上黑箍。跟我守了一晚上灵。他也算我妈半子。就象他说的,我妈既然跟他托了孤,以后他就是我哥了。我知道,其实按我们打小的交情,他早是我哥了,起码他跟东胜远没有跟我感情好。我妈过去了,论亲人,我就只剩下他了。
一晚上没睡着。
这几天都没合过眼。闭上眼全是小时侯的事。到早上,忽然觉得屋子里从小用到大的东西都浮在了空中,等着我去抓。一抓抓了空,才发现,破天荒居然合着了一小会。看了下,老猴和衣在床里睡得正香,这几天累坏他了。我帮他轻手轻脚地盖上被单。
出门洗漱。牙膏沫子还没抹干净呢,李婶就把我拉到院口外面,没张嘴先抹泪。
啊?我愣了:别介,李婶,您的心意我领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妈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李婶泪如泉涌:炮子,我对不起你。有句话我早该跟你说,可我实在张不了口。
您说,您说。您别哭啊。
这都得怪你马叔撺掇的。咱这院要拆迁,通知下来好几个月了,大家嫌给的补偿标准太低都不同意。可这拆迁办的人黑啊,前面那条胡同就玩起了背靠背。你知道我们家好几口子,不比你们家就你妈一个人,你马叔小心眼,怕你妈点头答应了就瞒着你妈没通气。
李婶压低了声音抽抽答答地说,还不时地往院里瞅瞅:前几天产权单位带着警察来贴拆迁白条,大家吵起来了,你马叔还挨了好几下,你妈不知道情况,过来问的时候被一个警察给推了一把,跌到地上。。。。。。
什么?我一把抓住了李婶的腕子。
当时是好端端地,谁也没看出什么来,这怎么知道第二天就。。。。。。你马叔现在觉得是他害死了老太太,天天在家内疚得不行,又赶上这事,寻死的心都有。。。。。。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又张不了这个口。。。。。。我们对不起你啊,炮子,对不起你妈。。。。。。
你。。。。。。我手足俱颤,这才明白为什么最近每次碰到,大家都欲言又止,原来都是有事瞒着我:你怎么到这会了才告诉我?
我没办法了,今就是最后期限了,呆会铲车就来。我好歹得告你一声,你赶紧收拾收拾家当走吧。反正你也不缺这个地方。你就答应了他们吧拿点钱算了。。。。。。
我呆了一呆:。。。。。。那你们呢?
李婶拿袖子抹了把泪:你甭管那么多了。我们反正不走,也没地去啊,住了这么多年了,拼也拼到底了。。。。。。我现在不指着他们加钱,最起码能争取下来个过渡房也行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远地有车辆声传来,履带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已经有帮人抄着家伙朝这过来了。其中还有几个穿虎皮的。李婶就一哆嗦,两眼发直:。。。。。。来了。
李婶,我一只一只地卷袖子,声音无比冷静:您去看好马叔,他岁数大了,脾气又拧,别真闹出点什么事来。
炮子。。。。。。李婶茫然地看着我。
去啊!我低声一喝,她吓着了,诶了一声,赶紧往院里跑。
我想了想,扭身进院,就手揣了块砖掖在后腰里,把衣服拉平盖上。把漱口的水缸放下,瞄好了整个院的地形,最后没忘了轻轻把我们家门带好,转了几下锁,把钥匙拔下来,扔在了地上。
这帮虎狼一闯进院,就听见一声厉吼,马叔拎着油桶从屋里冲了出来,李婶没抱住,被他搡在地上。他以迅雷之势将自己浇透,就要去嵌火机。
事发的过于突然,所有的人都呆了。惊呼声中,我首先反应过来,飞起一脚,踹翻了马叔的手,抢上一步,把滚到一边的火机拿下,就手就扔到了院墙外头。
已经有几个人上去就要按马叔了。
你们想干吗?!!!
丁子和小快板听到动静,冲过来,加上我,和他们打做一团。
李婶吓呆了。
就连我身后的屋里,都有人开始狂怒地踹着门,老猴不可置信的吼声:胖子,胖子,外面怎么拉?你怎么把我锁屋里拉?开门!你给我开门!!!
百忙之中,我问了一声:丁子,是谁推了我妈?
是他。丁子指着其中一个最嚣张下手最暴烈的虎皮小子。他腰里别着电棒,但还没用。
我几拳打飞了周围的几个,欺上去,一个趁人不备就拿手肘从后面死死地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小快板身上生拖了下来,往前拖了几步,拔出电棒扔出老远,然后抄起后腰上的板砖,照脑门就狠狠地砸了上去。
动作比声音传出来的还快。
血飞溅出来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如同野马嘶鸣般的声音和他的惨叫同时迸发。
我拍死你个狗日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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