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巴比伦塔

(一年前写的一篇小说)
自我降生以来,高塔便已经立于示拿的土地上了。没有人知道是谁在何时埋下了高塔的第一根基桩,也没有人知道建造这座高塔的目的何在。甚至有传言,如同世界上的其他一切奇迹,她只可能是上帝的奇迹,或者是一群蒙上帝感召的人所建造的奇迹。彼时,巴比伦的制砖匠,以力的泥瓦匠,亚甲的木匠,甚至是从埃及远道而来的石匠,他们都说着同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在上帝降罪于世人的那天之后,便再也没人能听懂了。

我依然能用这种语言哼唱一首歌谣,这还是我们能彼此理解对方话语时你教给我的。这首歌谣跟随着你从亚述来到了巴比伦,然后又随着我回到了约旦河谷——我的家乡。而我现在已经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了。

在我刻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耄耋之年,时日无多,我已然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正从我体内快速流失。当我回忆起我的过去,我发现我的一生与那座高塔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她投下的影子在我出生之日便跨过了沙漠和荒丘,笼罩在约旦河谷之上,召唤着远方众人。于是在我成年之日,我回应了她的召唤,拿上砖刀,前往巴比伦。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爱上了你,我相信你也是在那时候爱上我的。你指着塔身没入云端的位置,惊叹道:“瞧瞧,这座高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封顶。”

“不会封顶啊,除非她抵达上帝之所。”我说。

“这是你的目的吗,见到上帝?”

我摇摇头。

这座高塔的五千一百八十二名建筑工各自怀着目的。他们当中的一群人仅仅希望瞻仰天国的华光,除此以外别无他求;而另一群人希望能匍伏在上帝脚下,乞求上帝让他们回到那个已经被世人遗忘的乐园;还有一群人,他们每日都会站在塔的最高处向天上望去,然后高呼,上帝并不存在啊。

我相信神的存在,当我站在巴比伦城外的荒野,望见远处地平线银针似的高塔,我便知道它一定存在。

而我只想建造这座高塔,我甚至不希望她完工,仿佛我的生命系于她的建造过程上,我希望她能一直建下去,即便某一天她到达天国,我依然希望她能继续建下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建造这座高塔而已。你呢?”

“我希望赎罪,如果能见到神,我希望它能宽恕我的罪过。”你说。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男人,我不知道你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唯有神才能宽恕。不过如果我是神,我会宽恕你,因为你是我最美的造物。

高塔是大地的阴茎,他在和天空做爱。

我和你总是在正午时分,在塔顶的阴凉处做爱,那时候,其他建筑工人会在下层躲避烈日。傍晚,他们会像精液一样喷涌而出,将一块块砖石累筑在塔顶。在我们失去彼此声音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高塔已经达到了月亮的高度,从塔底爬到塔顶需要将近半年的功夫,我想我已经看到了天堂的基座,似乎近在咫尺。以前我总是认为天堂的基座像石英岩一样洁白无暇。但是就在我和你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在星空下做爱,那时候我觉得天堂的基座应该是花岗岩。

当那层分开人世间和上帝之国的花岗岩被凿穿,大概我和你就要分开了。我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高塔完工。但是如果我见到上帝,我会恳求它准许我和你一起度过余生。

这便是我建造高塔的目的。

语言的混乱在一瞬间发生。那群不信神的建筑工人站在塔的最高处,重复着昨日渎神的话语,他们当中无人意识到自己的同伴突然说起另一种语言。从那天起,高塔,以及大地上出现了七十二种新语言,而古老的语言也彻底消失了。那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高塔的建造陷入停滞。五千一百八十四名建筑工人依语言分成了七十二个派别,每个派别都操着新语言指责剩下七十一个派别,认为这是他们所带来的灾祸。随后在派别之间的残酷斗争中,输掉的派别被驱逐,不服输的刺头被扔下高塔,其他人则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地面。

从我登上高塔,到被驱逐,返回地面,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我已经忘记了脚踏大地的感觉,总觉得不如在高塔上踏实,大地似乎在摇晃。我无法透过云层看到塔顶上的你。高塔投下的影子指向约旦河谷,那是我回家的方向。在巴比伦的城外的荒野,我回头望着高塔,她仿佛劈开了天空。

也许这便是神降罪的缘由。

当你站在塔的最高处,望着西方,视线越过荒丘和沙漠,你也许可以看到约旦的绿茵河谷。我就在那儿,我每天都会哼唱你教给我的歌谣,然后我会祈祷,祈祷灵魂的永存,祈祷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上帝不存在的地方,我和你的灵魂会再次相见,那时候我们说着同一种语言,然后我会和你度过我们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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